盧璘笑了。
“劉山長此,更是荒謬。”
“你只知‘君子謀道不謀食’,卻不知后半句,‘憂道不憂貧’!”
“何為憂道?憂的是圣賢之道無法推行,百姓在苦難中掙扎!而不是憂慮自己讀的書不夠多,心性修得不夠圓滿!”
“再者,誰說鉆研器物,就不能修養心性?”
盧璘走到那架織布機前,輕輕撫摸著上面精巧的齒輪。
“為了讓這齒輪咬合得更緊密,需要反復計算,反復嘗試,這其中,難道沒有格物致知的道理?為了讓百姓用上更好的工具,日夜不休,殫精竭慮,這難道不是一種心性的磨礪?”
“反倒是諸位,高坐廟堂,空談心性,于國于民,又有何益處?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你!”劉希夷氣得渾身發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就在這時,一道蒼老的聲音,從人群后方響起。
“盧先生...說得對!”
眾人回頭望去。
只見一名穿著打滿補丁的粗布衣衫,滿臉風霜的老農,在沈仲文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走了進來。
所有人都驚呆了。
一個農人?
他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劉希夷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他指著那老農,厲聲對沈仲文喝道:“放肆!此乃何等場合,豈容一介草民踏足!還不快將他轟出去!”
老農被這陣仗嚇得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
盧璘快步上前,扶住了他,然后轉過身,直面劉希夷。
“劉山長,這就是你所謂的理學大宗師的氣度?這就是你所謂的圣賢門徒的德行?”
“一個為天下人種出糧食的農人,在你眼中,竟連踏足此地的資格都沒有?”
“你口口聲聲為了百姓,卻又如此鄙夷百姓!你讀的圣賢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嗎?”
一番話,字字誅心!
劉希夷被罵得腦袋嗡嗡作響,眼前發黑,幾乎站立不穩。
“褻瀆!這是對圣賢之學的褻瀆!”
劉希夷指著盧璘,用盡全身力氣嘶吼,“將一個泥腿子的語,與圣賢經義相提并論,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我理學,羞與爾等為伍!”
歇斯底里的咆哮,徹底暴露了劉希夷內心虛弱和傲慢。
臺下,許多中立的學者,都露出了不忍卒睹的神情,紛紛搖頭。
盧璘看著狀若瘋狂的劉希夷,忽然平靜了下來。
“劉山長,你錯了。”
“你所尊崇的,不是圣賢,而是那個高高在上,不容置疑的‘理’。你將理,置于人心之上,置于萬民之上。為了維護你心中的理,你可以無視百姓的疾苦,可以踐踏農人的尊嚴。”
“這,不是圣人之道。”
盧璘的聲音傳遍全場。
“真正的圣人之道,不在天上,不在書里,而在我們每一個人的心中!”
“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人心,即是天理!一個連百姓的苦都感受不到的心,一個連農人的尊嚴都要踐踏的心,還談什么天理?談什么圣賢?”
轟!
這番話,如同一道驚雷,在所有非理學門人的心中炸響!
人心即天理!
這...這簡直是聞所未聞的驚世之!卻又如此的直指本心,讓人無法辯駁!
就在全場陷入震撼的死寂之時,一名須發皆白,身穿江南學派服飾的老者,緩緩站了起來。
他是洛州學派的領袖錢謙。
錢謙對著盧璘,深深一揖。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學問之道,貴在致用。盧案首以百姓心為心,以天下事為事,此等胸襟,此等學問,老夫,拜服!”
錢謙的表態,激起千層巨浪。
洛州學派,竟然公然支持盧璘!
劉希夷看著錢謙,又看看周圍那些對他指指點點的學者,只覺得天旋地轉,一口氣沒上來,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山長!”
“快!快扶住山長!”
白鷺書院,徹底亂成了一鍋粥。
這場聲勢浩大的講學會,以一種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方式,草草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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