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洛陽府講學會。
白鷺書院之內,人頭攢動,座無虛席。
數百名來自洛陽府各地的理學名宿、大儒、飽學之士齊聚一堂。
這些人,每一個在當地都享有極高的聲望,是理學道統的中流砥柱。
今日,他們匯聚于此,只為一個目的。
審判。
審判那個膽敢挑戰理學正統的狂徒。
黃觀和沈家兄弟跟在盧璘身后,感受著四面八方投來的或輕蔑、或審視、或敵意的目光,只覺得頭皮發麻。
這陣仗太嚇人了。
這已經不是辯論,這是鴻門宴!
高臺之上,劉希夷一身山長服飾,面容肅穆,他環視全場,待喧鬧聲平息,才緩緩開口。
“圣賢之道,乃天地之正理,萬世之準繩。其根本,在于格物致知,在于窮理盡性。”
他沒有提盧璘,也沒有提經世學堂,但每一句話,都是敲打在經世學說。
“然,近來江州城中,有異說流傳。舍本逐末,以工匠之術為經世,以商賈之利為濟民。此等奇技淫巧,蠱惑人心,敗壞士林風氣,乃是學問之歧途,讀書人之墮落!”
話音落下,臺下數百理學門人齊聲應和。
“山長說的是!”
“歪理邪說,當誅之!”
聲浪如潮,撲面而來。
沈叔武的腿肚子都在打戰,他湊到盧璘耳邊,壓著嗓子:“小師叔,這...這還怎么辯?他們根本不講道理啊!”
盧璘沒有理會他,只是靜靜地看著臺上的劉希夷。
劉希夷的目光終于落在了盧璘身上,帶著居高臨下的審判。
“盧案首,你既開館授徒,想必對經世治國,有獨到見解。老夫今日,便與你論一論,何為真正的圣賢之道!”
他身后的周慎之站了出來,振臂高呼:“請盧案首,與我等辯經!”
“請盧案首,與我等辯經!”
.....
數百人齊聲高喝,聲勢浩大。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盧璘身上。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盧璘終于動了。
他先是對著身后的李明軒等人點了點頭。
李明軒和幾名學生,將一件件早已準備好的東西,搬到了臺前的空地上。
有筒車的模型,有曲轅犁的實物,還有一架結構精巧的全新織布機。
這一舉動,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這是要做什么?
周慎之第一個反應過來,厲聲喝道:“盧璘!此乃講學會,是辯論經義的莊嚴之地!你將這些木匠鐵匠的玩意兒搬上來,是何居心?簡直是斯文掃地!”
“周教諭此差矣。”
盧璘終于開口,環視全場,向著那數百名學者發問。
“敢問諸位,圣賢之學,是用來束之高閣,日夜背誦的,還是用來讓天下百姓,安居樂業的?”
這個問題,讓場中出現了一瞬間的寂靜。
一名老儒站起身,撫著胡須,沉聲開口:“自然是后者。但安居樂業,靠的是君王行仁政,百官有德行,與你這些器物,有何干系?”
“說得好!”盧璘拊掌贊嘆,“那敢問,何為仁政?讓百姓有飯吃,有衣穿,算不算仁政?”
老儒被噎了一下,只能點頭:“自然算。”
“那好。”
盧璘指向那架曲轅犁,“此物,可讓耕地效率倍增。一戶農人,原本只能耕種十畝地,用上此犁,便能耕種二十畝。糧食產量翻倍,百姓能吃飽飯,敢問,這算不算仁政之舉?”
又指向那架織布機。
“此物,可讓織布速度提升三倍。一匹布的成本大大降低,百姓能穿上更便宜的衣服,敢問,這算不算仁政之舉?”
盧璘的聲音越來越響。
“諸位口中的仁政,在書本里,在文章里。我盧璘的仁政,在田間地頭,在萬家燈火里!敢問諸君,哪一個更真實?”
臺下,許多并非劉希夷一派的學者,開始竊竊私語,不少人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用實物來闡述道理,這比空洞的引經據典,要直觀太多了!
劉希夷見狀,冷哼一聲,親自下場。
“一派胡!你這是在偷換概念!子曰:‘君子謀道不謀食’!你滿心滿眼,皆是這稻粱布匹之小利,早已忘了讀書人的根本!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若沉迷于此等器物之學,又哪有時間去參悟天理,修養心性?”
“一個連自身心性都未修好的官員,就算有了這些工具,也只會變成一個盤剝百姓的酷吏!舍本逐末,遺禍無窮!”
這番話,引得理學門人再次齊聲叫好。
這才是真正抓住了核心的辯論!
心性,才是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