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長青乃是首輔宴居的門生,卻與宴居的理念不盡相同,更偏向于實學,講究經世致用。
近年來,朝廷雖未明,但風向已然悄變,愈發推崇“專才致用”,尤其是在水利、算學、等實學領域,對專業人才的需求日益迫切。
在這樣的背景下,主考官拋出“君子不器”這道題目,其深意,便值得深思了。
是固守傳統,強調君子德性修養的“通才”之道?
還是順應時勢,闡發“器”與“道”相輔相成,鼓勵士子鉆研實學的“權變”之法?
一念及此,盧璘的思路豁然開朗。
這篇文章的破題關鍵,不在于否定“器”,而在于如何駕馭“器”。
一個清晰的框架,在腦中漸漸成型。
盧璘提起筆,飽蘸濃墨,沒有絲毫猶豫,在紙上寫下了破題的第一句。
“器者,形而下之謂也;不器者,非謂君子棄形,乃謂君子馭形。”
此句將“器”從一個抽象的道德概念,直接拉回到了物理的本質。
它不再是君子應當鄙棄的“匠人之技”,而是客觀存在的工具與手段。
君子“不器”,并非是要拋棄這些有形的工具,而是要成為工具的主人,去駕馭它,掌控它,而非被其所束縛。
緊接著,是承題:
“今之‘不器’者,多囿于德性之辯,而忽器物之用。殊不知禹持規治水,明制木牛流馬,皆以器載道。”
如今那些空談“不器”的人,大多都局限在德性層面的辯論,卻忽略了器物的實際作用。
他們不知道,上古禹手持規矩治水,武廟相明制造木牛流馬,都是用有形的“器”,來承載和實現救世濟民的“道”。
起講部分,盧璘筆鋒一轉,引述圣人之,卻又從中生發出新的見解。
“夫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然則器之為物,猶舟楫之于江河,君子乘之可濟天下,固守反成桎梏。”
圣人說,工匠想把活干好,得先磨快工具。
然而,這“器”就如同江河上的船舟,君子可以乘坐它渡過江河,救濟天下蒼生,可如果死守著船不肯上岸,這船反而成了畫地為牢的桎梏。
層層遞進,邏輯縝密。
寫到這里,盧璘文思泉涌,下筆如飛,進入了文章最核心的論證部分。
“批駁空談,江南水患,豈誦《詩》《書》可治?非知水文、精算數者不能為。此即‘器’之不可廢!”
江南水患頻發,難道靠吟誦《詩》、《書》就能治理嗎?
不行!必須依靠那些通曉水文、精通算數的專才!
這就是“器”不可廢除的明證!
“真‘不器’者,當如良工之運斤。
心中有矩,手中有器。
故君子非不器,是不為‘一器所囚’耳。”
真正懂得“不器”道理的人,應當像技藝高超的工匠揮動斧頭一樣,心中有準則法度,手中有利器工具。
所以,君子不是不要“器”,而是不被某一種“器”所囚禁罷了!
論證酣暢淋漓,擲地有聲。
最后,是收尾點題。
盧璘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的論述收束歸一,直指本心。
“由是觀之,‘不器’之真義,在通而不在棄。若天下士子皆以‘不器’為名諱器,則國之重器,誰復鑄之?”
由此看來,“不器”的真正含義,在于融會貫通,而不是一味拋棄。
如果天下的讀書人都以“不器”為借口,避諱和鄙視各種實用的“器”,那么支撐國家的棟梁重器,又有誰來鑄造呢?
最后一筆落下,盧璘只覺得胸中一股浩然之氣噴薄而出,貫通全身,酣暢淋漓!
整篇文章,一氣呵成,沒有半分滯澀。
墨跡未干,鋒芒已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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