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妙點了點頭,問道:“公子有事?”
韓礪猶豫了一下,方才道:“有點公私相混的事,想請你幫忙。”
“今晚幫著捉那呂茂的一眾船家,因時間緊,又怕走漏風聲,出大力那些個,都是我特地從河道上信得過的人手里選出來的。”
“而今呂茂雖然落網,案子尚未了結,也不知其人身后有沒有同黨余孽,自然不好大肆張揚,免得船家們被人事后尋仇——但岑通判同巡檢使特請了一筆銀錢下來作為嘉獎。”
說到此處,他特地補了一句,道:“今次能捉到此人,全靠宋攤主發現得及時,你是首功,自然也有一份獎銀,但除卻滑州,大頭還是在京都府衙,等案子落定,我與孔復揚都會一道盯著給你請功的。”
宋妙毫不推辭。
得知捉了呂茂這樣惡賊,她心中實在高興,笑道:“雖不至于首功,但能出一點力,我也痛快得很,就不同公子客氣啦——勞煩!這樣嘉獎,我臉上甚是有光!”
又問道:“那幫忙的卻是什么事?”
夜半天黑,正是太陽出來前最暗的時候,再如何有燈籠,只一盞孤燈,映得人臉都是明暗隱約的,其實看不太清臉。
但只聽那輕快聲音,韓礪就覺得自己已經能想象到對面人表情。
他先前做事時候,只是做事,等終于捉到了人,其實想的更多卻是后頭如何處置、怎樣收尾,另有如何對接京都府衙,一面審人,另一面得加緊把審出來東西送往京城,發令各州,快快解救其余被拐苦主,心中并無多少放松。
可眼下聽得這樣聲音,見得這樣反應,他那一顆心,莫名也跟著痛快起來,沒由來的,一張臉好像也跟著甚是有光。
他那肩本來緊繃,此時自然而然放松,語氣也不知不覺變得輕松,道:“其余幫忙巡河的不論,是府衙找的,他們自己發放銀錢,外人不好插手,但另有七個主力、十個搭手,是我半夜使人去敲的門,并有那一個撐船的,也是我自去交代,我打算讓人收了工,來一趟官驛,一則領錢,二則也有些東西想要逐一細問。”
“來了自然不好干坐——你能騰出手來,幫忙準備些宵夜么?”
“自然。”宋妙笑道,“小事一樁,只不知什么時候來,一共就是小二十人嗎?”
韓礪點頭,道:“未必要親自動手,你難得休息,其實出去買些小吃小食的回來,另外備個簡單飲子也行,不用做得太麻煩。”
“但要是能有一口好吃的,還是更好,對也不對?”宋妙笑問道。
韓礪根本不能搖頭,頓了頓,道:“我要說不是,實在是在說客氣話,但你難得一天休息……”
宋妙一時好笑,道:“公子使錢雇我,還要憂這個,想那個的,難道不姓韓,反而改姓了范?”
她笑瞇瞇道:“放心罷,公子也太高看我了——我若忙不過來,或是累了,自己會說,不會強撐一點!”
又道:“正好河道上臨近尾聲,這一陣吳公事領著人,日夜都對料對賬,前夜還特地同我說,吃了許多天公廚,日日惦記咱們自己的小廚房手藝,既如此,明日一起多做些,等人回來,多得個夜宵——也不是只有來,沒有往——公子便盯著孔公子,叫他幫我把那請功書寫得漂亮些,當做往,如何?”
韓礪一口應承,道:“另有一樁事……”
他遲疑了一息,本來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宋妙見狀,問道:“什么事?”
韓礪頓了頓,卻是轉了一個話題,只把項元傷重不治的情況說了。
宋妙驚愕極了,忙問原委。
韓礪把來龍去脈說了,又道:“眼下還在審,但是已經有差官出來指證,說他敲門時候偷偷給那呂茂報信,另有追拿呂茂時候,因邊門攔著,問他鑰匙,他推說管事收著,自己并無鑰匙在身。”
“但那呂茂脫他上衣時候,掉了一圈鑰匙在地,戶主指認,里頭就有邊門鑰匙。”
宋妙簡直不能理解,道:“呂茂這樣惡徒,怎會有人不想著快點捉起來,竟還要幫——幫得把命都搭上了??”
韓礪搖頭道:“怕是生意往來,牽扯太多。”
“此人事情未有定論,且先不去說他,免得錯怪,只他家有個小兒,喚作梁嚴那一個,是你舊識,我怕你著急,就先來通個氣——也不用過多擔心,按著項家說法,過了項元頭七,便要送他進京,屆時你們都在京城,反而能夠常見。”
說到此處,他轉頭看了看東方天邊,眼見將白未白,忙道:“實在太晚,這個時辰當要養眠才是,我不多說了,免得叫你過了睡意。”
語畢,他把手中燈籠舉起,同上一回一樣,朝著宋妙前方照路。
宋妙忙也道:“公子早些回去歇息,倒是我耽擱你了。”
二人話別,各自回房。
宋妙一人住,關了門,也無甚顧忌,自己回床續上一覺。
而另一間房中,韓礪卻是與孔復揚同屋而居,輕手輕腳回了房,小聲洗漱休息不提。
再說那孔復揚忙了整日,一夜好眠。
他在太學時候就是聞雞起舞,這會因知次日還要帶著人去河道上清點查核,又要對賬,一到點,自己就醒來了,翻身起來,掀開帳子,卻見那窗戶大開,一人據案而坐,正運筆疾書。
孔復揚頓時驚了,兩手一搓眼睛,定睛一看,忙趿拉著鞋下了床,一邊往那桌案走,一邊出聲問道:“正?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又道:“我等你到半夜,還特地給你打了洗漱的水,你瞧見沒有的——昨夜到底什么事情,好不容易回來,匆匆又走,最后搞得那么晚?”
韓礪沒有立刻回他,而是把手中一句話寫完,方才應道:“約莫丑時一刻回來的,回來就見得洗漱的水打好了,水壺也是灌滿的水,另還給我備了小食——多謝!”
他應話時候,筆也不停,只速度略慢了一點。
孔復揚見狀,忍不住上前道:“你丑時才回來,這會子又在寫什么,不用睡的么?勞力也不是這么勞的,你當自己……”
他還待要說,已經走到案前。
一旁晾放著兩頁稿紙,孔復揚一眼掃過,見得當頭“辛奉”二字,不免“咦”了一聲,頓時忘了自己本來要說什么,站在邊上看了起來。
他先是引頸看,看了幾列字,越看頭越歪,那頭簡直要扭成絞股麥芽糖似的,當真有點發酸,索性走到另一邊,伸手取了那文稿認真去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