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色已晚,那陳夫子的屋子卻仍舊點著燈。
他敲門而入,果然就見那一張老臉坐在桌后,一邊揪胡子,一邊皺著眉頭,不知在寫什么。
陳夫子聽得聲音,抬頭見到韓礪進來,眉頭皺得更緊了,道:“這么大的雨,你還過來做什么?”
韓礪便道:“這么晚了,師兄不回家,一個人留在此處做什么?”
陳夫子渾不在意,道:“家里又沒人等我,不過是個睡覺的地方,早一點回去,晚一點回去,又有什么關系。”
說著,又取出一封書信,另有一個木匣子,道:“你既來了,先看看吧——老閔今天晌午就到了,聽說你昨晚去了衙門,本想追過去,我曉得你事忙,把人留下來,他過了申時才走的。”
韓礪把東西接過,先看書信。
第一封是閔老給他的,只說當日所要的銀錢已經湊了些出來,請他這就可以盡快開始組織人手。
第二封卻是那德彰送來的,只說河堤情況不好,河水來勢洶洶,恐怕不日就要潰塌云云。
他草草讀了一遍,把書信放在一旁,方才去看那木匣。
里頭是一疊子錢票。
“老閔這人,一向做人就不如別個,尤其小氣,不肯吃一點虧的,今次居然把壓箱底的錢都拿出來了,我只怕事情沒有那么簡單——你不要看他覺得可憐,一個不好,白跑一趟事小,遭了罪,還要損了名聲。”
韓礪道:“我請了人日日幫著測繪水文,前日收到來信,按著這樣形勢,只怕不是潰堤那樣簡單。”
陳夫子一愣,臉上頓時變得十分難看起來,道:“你的意思是……”
韓礪道:“只怕黃河又要改道了。”
陳夫子臉色一白,半晌,方才嘆一口氣,道:“罷了,也不是人力所能為,只是如果當真改道,沿途不曉得多少人家又要遭罪。”
又道:“今年氣候實在太差,京中多少年沒有漲水漲成這個樣子了……”
他嘮嘮叨叨說了幾句,才把桌上許多東西整理出來,卷成一卷,遞給韓礪,道:“我前些年跑得動的時候,也帶著學生整理過中游、下游水文數據,這幾日收拾了一番,總算弄出來些能用的,你先拿去,得用也好,不得用也好,你師兄本事小,比不得師父,只有這些了!”
韓礪簡單翻了翻,原是十年間中、下游幾個定點的水文測繪,主干、支流主道、改道情況等等,十分細致,最難得不是簡單整理,仔細做了統計、比對,正是自己能用上的。
他去拿紙仔細包了一層,又用油紙再包一層。
見得韓礪這樣珍惜,陳夫子嘴角翹了又翹,險些壓不下去。
等人把東西包好了,他才問道:“你當真要去了,是不是?”
韓礪點頭。
陳夫子表情有些復雜,像是松了一口氣,又像是有些煩,沉默了幾息,他才道:“去了也好,德彰此人性格倒是忠厚老實,只可惜能力太過尋常。”
又道:“徐新林你還記不記得?小尤原來帶過的學生,眼下正在德彰手下做門客。”
“我前一向使人去問了問他情況,竟是在整理州志、縣志里頭水文數據——這樣東西,找兩個吏員去做,豈不比自己做來得快?再一問,說是叫了半個月,下頭無人理會,幾個胥吏,一會子說要下去催春種,一會子又說要去催徭役,轉頭又說要去問堤壩。”
“德彰好歹也是個通判,上官帶去的親信,竟是連幾個胥吏都叫不動,管中窺豹,你只想想,就曉得那衙門里頭上上下下,是個什么模樣了——只怕你到時候要用人,還有得整治。”
韓礪聞,只做冷笑,道:“整治?我哪有空整治這些!我從來不是岑德彰那樣好說話的,平常也就罷了,這種時候,誰不做事,就永遠不要做——把那位置讓出來,大把能做的愿意做。”
陳夫子本想勸幾句,再一想這師弟往日行事,又老老實實閉了嘴,沉默片刻,到底提醒了一句,道:“你也不要做得太惹眼,我今日聽得人說,朝廷有意著都水監清理五丈、金水兩河,從前不提,今次多半是那曹相公主持。”
“外頭早有傳,說他想要舉薦你,要是他強要行事,你去也不好——做出東西來,只會便宜了他,外頭還要夸他一句宰相肚里能撐船,不去也不好——有那不曉事的,只會說你私心怕事勝過公心……”
陳夫子還要再說,韓礪已是無奈道:“時辰不早了,師兄莫要再啰嗦,他一個相公,若是當真那樣淺薄心胸,要跑來招惹,我一個光腳學生,從前都不怕,此時難道會怕?”
又舉了傘,取了來時燈籠,催著送陳夫子回家。
后者無奈,只得收拾了東西,老實走了。
陳夫子住得甚近,此時雨勢不小,漫天嘩啦啦雨聲,眼看那家宅就在眼前,他便道:“你別送了,把那斗笠給我,你拿傘回去就是。”
說著伸手要去取韓礪頭上斗笠。
韓礪卻是把頭一偏,只催道:“只幾步路,走你的。”
***
酸棗巷中,兩大一小當晚早早睡下。
次日一早,宋妙一覺醒來,就見外頭雨水稍停,但天上依舊烏云密布,顯見雨沒有下夠。
她方才洗漱妥當,就聽得有人敲門,應門一看,乃是朱氏。
“你這兩日得不得空的?”朱氏問道,“前次我說的那客人,因見京中雨水不停,又不知得了什么信,說有生意等著,急著走,明早卯時初就要啟程——你那早席趕不趕得及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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