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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二章 站住

      “那你怎么不早說?!”刁子一聽,簡直要炸了起來,“正月十八不行!十四這日子是我們挑過的,你怎么能一句招呼都不打,說換就換?”

      “吵吵什么,這會子不是在跟你說嗎?”劉二把手中茶盞往桌上重重一擱,“又不是不能改,再改就是了!”

      “那你還提什么錢?”

      劉二冷笑:“旁人改一回文書,少說也要一百二十貫,我看在你們廖當家的面子上,還給免了二十貫,你倒是不識好歹起來了?”

      刁子火氣直冒。

      這家伙究竟是什么餓死鬼投胎來的?

      一百二十貫都喂不飽,還要再喂一百貫?怎么就撐不死你?!

      他忍不住道:“分明是劉官爺你自家的錯,怎么還要再給錢?”

      “你是頭一回跟衙門打交道么?元宵休沐,難道不知道?”劉二冷哼一聲,“你要是不掏錢,別改就是了,又不是我逼著改。”

      “你以為改文書簡單?申領、登記、用印,哪里不用打點關系,那一百二十貫夠干點什么?回回我都要往里頭倒貼!”

      刁子再也聽不下去,啐了一口,道:“那就都別改,左右正月十八那姓宋的賣家已經在棺材里躺著了,一個死人還能簽押,要是被人翻出來,我沒好果子吃,你也一樣逃不了干系!”

      劉二本來還一副不動聲色的樣子,聽得這話,臉色卻是不由得微微一變,復又冷笑道:“干我屁事,都別改就是,被捉出來,我最多一個行事不慎,罰一兩個月銀錢——也沒幾個。”

      又道:“你們廖當家的見了我,都要稱兄道弟,你倒好,還敢威脅老子!”

      他一邊說,卻是一邊抓了桌上茶盞,往刁子臉上一砸。

      “砰啷”一聲,那茶盞砸到往后躲的刁子身上,又滑落在地上,茶水、碎瓷片滿地都是。

      刁子一個吃痛,身上衣服濕了半邊,一時簡直要被氣得發抖,幾度想要上前扇對方一巴掌,到底沒敢動,反而被這幾句話一點,心中發起虛來。

      胥吏手中捏著權,跟衙門沾著邊,他一個傾腳頭,在外頭可以跟著同伙夜闖民宅,隨意欺負一個孤女,自然有人也可以跟拿捏螞蟻一樣拿捏他。

      劉二把那桌上文書往地上一擲,道:“只這幾天選,正月十四到十六樓務司休沐三天,十七那天不是我當值,其余日子,都不是張兄復核——若要再往前,去年的檔案已經封存,不拿千把貫出來改,不要想。”

      他說著指了指一旁的張吉。

      “今兒有客,劉爺我不跟你計較,回去找你們廖當家的挑個合適日子,拿一百貫來找我跪地討饒,再啰嗦下去,就別怪我翻臉了!”

      刁子只好忍氣吞聲撿了地上紙頁,匆匆走了。

      人一走,門一關,原本置身事外,一句話也沒說的張吉忽然就變了臉,問道:“老二,怎么回事?怎么出得了這樣紕漏?”

      劉二全不復方才囂張,忙安撫道:“老哥別急,左右那文書放在架閣庫里頭,平日里也沒人去查,哪怕是查也未必就抽查到那一份頭上,等人提了錢來,你我找個機會改了就是。”

      張吉皺眉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下回還是仔細點,不然我再不敢給你搭這個手的!”

      劉二忙給他敬酒,又夾菜,又是道歉,又是奉承,幸而兩人關系緊密,又都是做慣這個事的,等一桌酒菜吃得七七八八,便和睦如初了。

      酒好飯飽,兩人各自回家。

      那劉二剛拐進自家房屋的巷子,卻見迎面走過來三個人。

      “劉二!”

      劉二先還唬了一跳,等帶著醉眼認出對面兩個是架閣庫的吏員,另還有一個雖然不認識,但十分眼熟,像是左右軍巡院的,方才打了招呼:“大晚上的,什么風把你們給吹來了?”

      又問道:“到我家坐坐去?”

      “坐個屁!頭兒得了消息,明早上邊要來查我們的檔,要我們立時回去衙門,找你半天了,快走!”

      一邊說,三人當中一人開道,兩人一個挾那劉二一邊胳膊,幾乎是把人架著走了。

      出得巷子,外頭居然還停了一輛馬車。

      劉二本也只是吃了四五分的酒,被人往車廂里一塞,早嚇得醉意全無,等被拽著進了架閣庫,見得里頭燈火通明,尤管勾、秦解兩位上官并數名差官都在其中,心中已是暗叫不好。

      一時上得前去,那尤管勾也不啰嗦,指了指后頭桌案,道:“劉勁,這是你經手的,說說什么情況吧。”

      劉勁定睛一看,眼熟得很,卻是自己早上才填好的那酸棗巷尾宋家食肆定契并房地契。

      他哪里還會不曉得這是事發了,然則到底不知道究竟什么事,問題又出在哪里,只好裝傻,道:“是小的經手,只不知道有什么問題?”

      尤管勾罵道:“秦判官人在此處,你還想繼續瞞騙?那賣家正月十七人已是死透了,你這定契日期寫的十八,死人來找你簽的文書嗎?!”

      劉勁連忙跪倒在地,道:“小的實在不知,怕是不小心寫錯的日子也是有的!”

      到底是自己手下,但凡能護,尤管勾自然還是想要護著。

      他問道:“你是被人收買,為人指使,還是被人脅迫?”

      劉勁一驚,連忙道:“小的當真只是一時錯手!”

      他也是多年吏員,深知一旦認罪,只有重罰,反而如若一口咬定自己弄錯,敷衍過去,過個一年半載,又是一條好漢。

      兩人在此處演戲,秦解看得耐心十足,全不著急,那韓礪卻早不耐煩了。

      他上前兩步,把一份空白文書并宋家食肆定契扔到那劉勁面前,道:“二月才印出來的新文書,編號也是今日才領用,劉勁,你一月怎么錯手?”

      劉勁見得出來一個生面孔,也不知道是誰,可一旦聽清楚對方話中意思,心頭不由自主就是一涼。

      假的就是假的,偽造就是偽造,想做的天衣無縫,倉促之間,談何容易?

      只是他一向仗著此事無人追究,才大著膽子從中牟利而已。

      還沒等他想清楚應該如何撇清自己,韓礪已是厲聲再問道:“劉勁,你不要執迷不悟,那宅子已是被左右軍巡處盯上久矣,對面便是一處賭場,與上元節走失婦孺之事關聯甚大。”

      “你若不是被人收買,那就是參與其中——秦判官要拿你回去審訊,尤管勾不僅不會袒護,還會叫人嚴加審訊,免得叫你一頭害群之馬,壞了架閣庫上下名聲。”

      韓礪此話一出,尤管勾也再不敢耽擱,立時跟著喝問道:“劉勁,還不快交代?!你自家要死就算了,難道還要把一庫的人都拖下水嗎?你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妻兒父母想想!”

      劉勁原只有三分怕,聽到此處,尤其曉得那宅子后頭竟有如此大事,而根本沒有半個人知會自己,當真恨不得把那刁子和廖當家的全家祖墳都刨出來罵一遍。

      他忙膝行向前兩步,抓著尤管勾的袍子,叫道:“管勾!管勾!小的不曾參與其中,只是收了那朱雀門傾腳頭廖當家的人情,因他說那宅子早付錢買了,但還沒來得及過戶,錢也給了,誰知賣家竟投河死了,一時無法,不愿錢產兩空,才叫小的幫忙!”

      “錢在何處?”

      “除卻分掉的二十貫,其余都在小的位置上頭!”

      “原本的文書何在?”

      “也在小的位置上頭,鎖在木屜之中——小的未曾敢動。”

      他說到此處,已是眼淚鼻涕一把流,急急把腰間鑰匙解了下來,捧給對面韓礪,又放聲哭道:“小的當真只是收錢辦事而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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