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娘子。”
先說話的乃是北枝,他笑呵呵指了指后頭一輛騾車:“公子說等他收了假,總有要來吃飯時候,便叫小的備了一套桌椅過來,擺在堂中,宋小娘子也好用,他也得了便宜。”
宋妙一愣,出門去看,果然那騾車上是一張方長桌,三對六把椅子,是為一套。
桌子也好,椅子也罷,材料、做工都極好,她雖未仔細辨認,也能依稀看出乃是檀香木所制。
檀香木自古便是奢侈木料,尤其當今太后十分喜歡,起居坐臥家具,多用檀香木,世人逐之,更把那價錢推高許多。
這樣一套,配上那做工,想也知道價值不菲。
宋妙想了想,問道:“看著像是檀香木的,不知我猜得對不對?”
北枝笑應道:“宋小娘子好眼光!”
然而宋妙聽了,卻是搖頭,只道:“旁的東西還罷,這檀香木桌椅卻是不能收了。”
她解釋道:“我家中負債甚多,債主既多且雜,不好放這貴重家私,若被人搬走了如何是好?”
北枝沒有反駁那家私貴重的說法,只笑了笑,道:“誰敢搶我家公子東西?宋小娘子放心,真個被搶走了,有的是人治他!”
“便是不搶走,打砸壞了也可惜,況且我家如此景況,擺著這樣貴重家私,叫人看了,并不合適。”
這一回,宋妙卻是堅辭。
她一身是債,總有上門討要的債主,又有左右鄰里偶爾過來,叫人看了如何解釋?
再推說是客人送來自己坐的,也總讓人聽了覺得勉強。
都說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
孫里正好容易幫著跟那許多債主說和好了,緩些時日分期還錢,要是自己胡亂折騰,旁人看了,便是嘴上不說,心里如何會不犯嘀咕?
欠了大錢,領了旁人的情,就要老實點擺出個姿態,雖不至于到日日吃糠咽菜地步,總不能說不過去吧?
再一說,按著何七眼下做派,今日送桌椅,明日說不得就要送餐具,長此以往,還不曉得把這屋子布置成什么模樣。
于他只是隨口一說,九牛一毛,其實好意,于自己卻未必合適。
眼見宋妙這般堅持,又聽她解釋一回,東枝、北枝二人對視一眼,十分為難模樣。
宋妙便道:“兩位還請收回去吧,若是何公子問起來,就把我方才難處轉述給他,他至情至性,不用多說,自然懂了。”
那二人只好告辭走了。
而等宋妙轉身回屋,就見得后頭辛、韓二人站在中門一旁角落處。
見東、北二枝走了,那辛奉方才站了出來,問道:“那何公子是哪個?”
“是一名國子學的學生。”
宋妙便把跟何七相識經過簡單說了一遍,又道:“何公子人很好,很仗義,也很愛吃。”
辛奉一聽就知道這必定是哪家貴人子弟,本也只是確認一聲,見與此案無關,便不再多疑,只道:“我認識城南幾個匠人,常有做壞了的家具桌椅,等此案結了,帶你去看看,若有合適的,撿幾張回來,給幾文錢意思意思就行。”
宋妙聽著,心中卻沒有當真。
她是見過人做家具的,平陽山上的徐叔叔一家就是墨門出生,因無子嗣,卻又喜歡小孩,常給自己做些小巧東西來玩。
只有核桃大小,隨便翻動幾下,就能改變模樣的桌椅,會動的小木人,可以拼湊、拆解的小木屋,另還有她坐上去,按個機關,手握著地方慢慢旋轉就能夠自己往前走,向一旁轉彎的小馬。
看得多了,她就知道對工匠而,哪有什么做壞的東西,哪怕哪里錯了,稍改一改,又能是好東西了,便是不好改,折價拿去賣錢,也大把人想要。
辛巡檢口中“給幾文錢意思意思”,想來就是他出面子,對方給面子。
這個面子,宋妙眼下是不好意思去沾光的。
她只笑了笑,道了謝。
眼見那三人在屋子先去了正堂的雜間研究木窗位置,另有晚上安排,宋妙便沒再去打擾,只低頭做事。
春筍不離根長得快,離了根,老得快。
從前有個粗俗說法,春天時候,千萬不要在竹林里出恭,否則很可能你特地找的是一塊平坦地面,蹲下去時候地也是平的,可那五谷還沒來得及從肚子輪回出外頭來呢,你那屁股就被剛從地底下鉆出來的筍給戳了。
此時也只多耽擱了一會,宋妙就覺得手里的細筍,比起早上給何七做小筍粒煎雞蛋時候要硬了些。
幸而筍釀這東西,嫩有嫩的吃頭,硬也有硬的吃頭。
她把筍都切成指長的段,前后留了筍節頭,都用粗針劃穿了豎道,大的筍段劃多些道,小的筍段就劃少些道,又把那泡換了許多道水的柚子皮盡數擰干,才來剁餡。
此時手頭沒有馬蹄,宋妙便將就著換了泡發的木耳同香菇。
前腿肉三分肥,七分瘦,剁成肉糜后分為兩份,一份和著木耳再剁勻了,一份和著香菇剁勻。
剁好調味,前者只下一點鹽,后者除卻鹽,又輕輕拌進去一小角豆腐乳,這就算肉餡都調好了。
筍是劃好了道的,用手指把兩頭往中間輕輕一按,當中就變成燈籠模樣,中空,正好把肉塞進去,做好之后,筍段的中間就胖胖地鼓了起來。
而那柚子皮早早就切了口,擰干水之后,那切開的深口也正好釀進去肉餡。
兩道都是家常菜,除卻費點時間,做起來都不難。
一時釀好,宋妙也不再等,立時開了灶門添柴。
因知那秦縱要去酒樓里訂菜,以他行事,想來點的多是大魚大肉,她既是做添菜,自然是以清淡為主,也算給諸人解膩。
這般想著,那柚子皮釀她便不拿肉湯來煮,只取了個碗來,將剩下的香菇肉糜薄薄一層墊在最底下,又把做好的柚子皮釀擺放上去,肉餡朝上,上汽一蒸,便不再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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