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港督府內,麥理浩仔細讀完金庸的檄文以及這些配圖報道,眼神卻是古怪不已。
他放下報紙,對一旁的夫人緩緩道:“查良鏞……好銳利的筆鋒!竟親自下場撕開tvb這道最丑陋的瘡疤……壟斷、苛待、迫使借高利貸……每一樁都精準地打在‘公平’與‘民生’的痛點上。
輿論風暴已成。邵逸夫這次,麻煩大了。這背后……若無人授意或提供‘彈藥’,查良鏞斷不會如此雷霆一擊。夫人猜猜,誰會是蟄伏在后面的黑手呢?”
夫人鄧麗娉卻是笑道“這不算是蟄伏吧!是個人都能看得出來,是咱們那位叱咤港島風云的小林生,徹底和tvb給斗上了。”
“是啊!現在的小林天望就像是一只小心眼的野狗,已經狠狠的咬上了邵爵士的屁股了,哈哈哈……”
說著,港府麥理浩便大笑了起來,他要管理港島,最喜歡看到的就是華資之間的內斗,也喜歡在華資和英資之間搞平衡。
而在tvb大樓,才是此時真正的風暴中心。
當那份《明報》被飛快送入總經理辦公室時,方逸華只看了一眼標題和照片,臉上的血色就“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
她氣得猛地將報紙拍在桌上,昂貴的紅木桌面發出沉悶巨響。
“查良鏞!他……他怎敢?!”
方逸華的眼中幾乎噴出火來。
這篇檄文,字字句句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了她的臉上和tvb的金字招牌上。
更讓她心驚膽戰的是那些照片和錄音的文字!
如此私密的逼債場景,竟然被人偷拍和錄音?!
合同細節是如何泄露的?!
這一切,絕對不是偶然,全都是一個早有預謀的陷阱。
一股寒意在這一瞬間取代了她爆發的怒火,內部出了奸細?還是說小林天望的手早已伸進了tvb?
如果說呂瑞容本身帶了隱藏的偷拍相機和錄音機,她還可以接受,但是有一些合同照片,明顯是呂瑞容不可能接觸到的,絕對是tvb的內部中層泄露出去的。
如此一來,問題可就不是一般的嚴重了。
tvb被人滲透得像篩子,自己這個總經理,絕對難辭其咎,以后tvb的決策和運營,也都面臨著更多的不可控的風險。
而金庸炮轟tvb的消息,也如同瘟疫般迅速傳遍了整個tvb大樓。
從管理層到普通文員,從當紅小生花旦到幕后燈光道具,人人手里幾乎都傳閱著那份《明報》。
不是因為金庸的文筆有多好,而是這篇文章寫得實實在在,就是他們每一個人面臨的問題,但卻又一直不敢去議論與爭取的。
所以,現在被金庸這個外人給戳破后,眾人壓抑已久的議論便如同火山一般爆發了出來。
“唉!連金庸先生都看不下去了……方小姐那天逼呂瑞容的時候我也在場,確實太狠了……她就是想殺雞儆猴,卻沒想到,反而被呂小姐擺了一道。”
“那張照片……唉,呂伯看著好可憐。一百五十萬啊,借高利貸,利滾利怎么還?普通人家,一輩子也還不上吧!”
“我們的合同……跟呂瑞容那份比,好像……也沒好到哪里去?”
有藝員在小聲嘀咕,立刻被同伴用眼神制止,但一個個不安份的種子卻是已然播下。
“這下完蛋了,全港都在罵我們tvb是吸血鬼!會不會影響我們的既有業務啊!”
“邵爵士會怎么辦?金庸的《明報》可不是一般的小報……你們說,邵爵士會不會迫于壓力,給我們漲工資和待遇呢?”
“別白日做夢了!我來tvb十年了,就一共漲過兩次工資,你想從邵老板和方小姐手上摳出錢來,比登天都難。”
方逸華自然也都感到整棟大樓不尋常的目光,這些都讓她如同芒刺在背。
她再也坐不住,一把抓起那份報紙,沖向頂樓邵逸夫的辦公室。
她知道,一場雷霆之怒在所難免。
畢竟,現在tvb所有的運營都是她在做,包括那些合同的擬定,人員的管理。
如今存在這樣的泄密與輿論危機,方逸華絕對是責無旁貸的。
推開厚重的辦公室門,邵逸夫正背對著門口窗外。
“sir
run
run……出……出大事了!查良鏞在《明報》……”
方逸華低著過去那高昂著的腦袋,低著頭,一副喪氣認錯的模樣說道。
“我看到了。”邵逸夫的聲音不高,冰冷的應道。
方逸華則是立馬心頭一緊,連忙請罪道:“是我一時不察!萬萬沒想到那天在簽約部的談話竟然被人錄音偷拍!
更沒想到呂瑞容和她父親去財務公司也被拍了照!肯定是我們內部有鬼,或者……或者就是小林天望那個陰險小人早就設下的圈套!我……我太大意了!
只是,我不明白!查良鏞他……他為什么會親自下場?以他的身份地位,犯得著為呂瑞容這么個小藝人出頭,如此狠辣地炮轟我們tvb?
這背后肯定還有人…一定是小林天望在搞鬼!現在外面群情洶涌,尤其是那些藝人的影迷,都在鬧,要求我們給藝人加薪!”
邵逸夫則是踱到巨大的紅木辦公桌后坐下,臉色不變的冷哼了一聲道
“哼。查良鏞?不過是被別人當槍使了的老狐貍罷了。呂瑞容?一個戲子而已。
至于那份合同……白紙黑字,明碼標價,她自己簽的字!我們逼她了嗎?沒有!是她自己嫌tvb的合同苛刻,不愿意簽!
tvb賞她這口飯吃,給她露臉成名的機會,她不懂感恩,反而覺得tvb虧待了她?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此時此刻,邵逸夫語氣中的傲慢與對藝人的輕視可以說是展露無遺,與《明報》文章里描述的“視藝員如草芥”絕對是如出一轍。
因為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tvb和邵氏影業從始至終對他來說,就是一樁生意罷了。
哪怕是最當紅的藝人,又怎么樣?在他眼里,就是一個自己隨時可以捧紅,也隨時可以毀掉雪藏的“戲子”罷了。
“這件事,本來算不上什么。合同若是真有糾紛,走法律程序便是。tvb家大業大,這點風浪算什么?但是……查良鏞親自執筆,分量就不一樣了。再加上那張借高利貸的照片……這盆‘為富不仁’、‘逼良為娼’的臟水,潑得又狠又準,把我們的名聲搞臭了!這才是他們的目的!”
邵逸夫說著,猛地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腳下繁華的港島景象,背影透著一股執拗的強硬,厲聲道,“不過,那又如何?我邵逸夫行得正坐得直!合同合法,稅款繳足,tvb的牌照是港府發的,節目是市民愛看的!我們沒有犯法!誰又能拿tvb怎么樣?那些嚷著要加薪的藝人,那些叫囂著抵制的觀眾……
不滿意?好啊!大門敞開著,有本事就別簽tvb的合同!有本事就別看tvb的節目!去麗的!去佳視!看看哪里能給他們更高的薪水,哪里能做出比tvb更好看的劇集?!我這個‘電視大亨’的名頭,難道是靠施舍和屈服換來的嗎?!”
邵逸夫的地位和性格,就決定了,他是斷然不會因為外界的威逼而妥協的。
面對眼前的這種輿論攻擊,他有自己的解決辦法。
只見他一邊說著,一邊霍然轉身,目光緊緊盯著方逸華,然后斬釘截鐵地下令道:
“ona!外面不是說我們tvb是扒皮鐵公雞,只進不出嗎?好啊!錢,我邵老六有的是!
但我寧愿拿去喂狗,拿去砌墻,也絕不會屈服于這種輿論脅迫,給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戲子隨意加薪!你想教我怎么花錢?我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你立刻去辦兩件事:第一,以tvb及我邵逸夫個人的名義,向港島助學基金會,捐款兩百萬港幣!
第二,聯系內地,我要向嶺南省捐建五座大學圖書館或教學樓,就命名為‘逸夫樓’!
錢,馬上劃過去,聲勢給我造大!要讓全港、全中國都知道,我邵逸夫的錢,是捐給教育,捐給未來的!不是喂給那些貪得無厭的戲子和想來教我做事的人的!”
方逸華看著邵逸夫決絕而狠戾的眼神,瞬間明白了他的意圖。
不過這樣也完全符合她對邵逸夫的了解,如果邵逸夫真的會如此容易就低頭退讓的話,根本就坐不上港島電視大亨的寶座。
這是一次以退為進的反擊,更是一次赤裸裸的示威:錢,我有,但我寧愿做慈善博美名,也絕不向員工和輿論低頭!tvb的規矩,不容挑戰!
而站在方逸華的角度上來看,邵逸夫的這個應對方法,也是絕對出乎很多人的意料的,同樣也足以堵上絕大部分人的口。
“是!sir
run
run!我馬上去辦!”
方逸華連忙應道,心中稍定,卻又涌起一股寒意。
她知道,邵逸夫這道命令發出,tvb與旗下藝人,與部分憤怒的觀眾,乃至與金庸和小林天望背后代表的某種力量,那無形的裂痕與對抗,將更加深刻,再無轉圜余地。
邵逸夫用他的財富和強硬,在維港璀璨的夜色下,劃下了一道冰冷而傲慢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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