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入了四月了,??但是老天爺還不見一絲雨,天氣干燥的讓人有些心煩意亂。
這天,徐中行同樣回來的很晚,??而蔣明菀今天卻沒心思再迷瞪一會兒了,一直坐在外頭候著。
等聽到外頭動靜,急忙站起身來。
徐中行很快就走了進來,神色看著還挺輕松,見著蔣明菀,倒是有些驚訝的挑了挑眉:“這么晚了,怎么還不休息?”
蔣明菀神情凝重,卻也沒立刻開口說這事兒,只是走上前去,幫著他更衣。
徐中行心里有些疑惑,卻也沒有開口問,只是配合著她換下了身上的衣服。
等到換好了衣裳,??丫鬟又端上了一杯熱車,徐中行這才終于開了口:“可是今日孫氏過來,??出了什么問題?”
蔣明菀看著他,??是在有些張不開這個嘴。
她是知道徐中行對楊正的感情的。
當年楊正斬首,徐中行本要去親自給楊正收尸,??可是在前一天探監的時候,??楊正卻抓著他的手,要他起誓,??那天決不能出現。
徐中行從監牢里回來之后,就將自己關到了屋里,??整整兩天兩夜,??一口水米也未進,??她當時心中擔憂,面上卻偏要做出淡然的模樣,可是到底也用不下什么東西,陪著他熬了兩日。
等到楊正被處斬的消息傳來,徐中行這才從書房里出來。
那是她這輩子,見到徐中行最狼狽的時刻。
他沒有哭,沒有做出一副悲憤交加的模樣,可是你只看他的樣子,便知道他心中的痛苦和悲憤,那雙眼中,仿若再沒了光芒,永遠筆挺的腰背,也在那一刻仿若失去了支柱,她看著都只覺得心頭不安,想要說些什么話安撫他。
可是他卻沒有給自己說話的機會,只是淡淡的看著她,輕聲道:“這幾日,勞煩夫人為我操心了。”
她當時想說什么來著?好似是想要問一問他這幾日還好嗎?又想要催促他趕緊吃些東西。
可是最后嘴里出來的,卻只是淡淡的一句:“你我夫妻,不必如此客氣。”
疏離又淡漠,仿佛陪著他兩日兩夜沒睡好也沒吃好的人不是她一樣。
現在想起來這些,蔣明菀就覺得心頭酸楚,她走上前去,扶住了徐中行的肩膀,指尖顫抖著從袖子里掏出一封信來,低聲道:“這是今日孫氏送來的信,你,你看看吧。”
她遞了過去,可是這動作卻仿佛有千般萬般的不情愿。
徐中行有些詫異的看了她一眼,到底還是接過了那封信,他拆開信封,正要。
蔣明菀卻有些不忍看這一幕,她轉過身去,就要離開。
但是徐中行卻一把拉住了她,他頭也未抬,輕聲道:“別走。”
只是淡淡的兩個字,卻讓蔣明菀的腳步無法挪動一步。
她咬了咬唇,當年那件事,她沒能陪著他一起熬過去,如今還要再逃避嗎?
她終于轉過身去,坐到了徐中行身邊,反握住了他的手,輕聲道:“好,我不走,我陪著你看。”
徐中行側臉看著她笑了一下,眼中滿是柔意。
蔣明菀卻有些緊張的抿了抿唇,不知他看了那封信之后,會是什么樣的心情。
徐中行一只手拉著蔣明菀,一只手展開信件研讀。
不過看了三兩行,他的神色便凝重了起來。
之后越往后面讀,他的臉色越難看,等到將信件讀完,他整個人,都已經開始散發著暴怒的氣息。
蔣明菀看著他這樣,心中有些擔憂,忍不住握緊了他的手,輕聲道:“慎之……”
徐中行這才回過神來,看向妻子。
看著蔣明菀擔憂的眼神,他臉上的神色頓時一軟,輕輕搖了搖頭:“你放心,我無事。”
蔣明菀卻不信這話,以徐中行對楊正的感情,又怎么會無事呢?
徐中行仿佛也知道蔣明菀心里怎么想的,只淡淡道:“其實在知道文則恕和袁成壁有所勾連之后,我就猜出來了,當年的事兒,必有他的手筆。”
蔣明菀聽到這話神情一怔,然后又點了點頭,這話倒是不錯,雖然文家裝的什么似得,但是既然能和袁成壁勾搭到一起,那當年那樁事自然引人懷疑。
畢竟當年三司會審,袁成壁臨陣倒戈,都察院都御史本身就是皇帝的人,他一個大理寺卿若說不知內情,只怕也是說不過去的。
想到這兒蔣明菀嘆了口氣:“那你決定要怎么做?”
徐中行眼底劃過一絲冷意:“他既然出賣友人也要換取榮華富貴,那我便也要讓他感受感受,這榮華富貴到底好不好享受。”
蔣明菀聽出了這話里的殺氣,可她心里卻一點也不怕,反而依偎在徐中行的肩上,輕聲道:“無論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徐中行心下一暖,攔住了妻子,語氣也變得溫柔:“你放心,當年恩師離世的時候我就曾發過誓,無論發生什么,我都不會沖動行事,這是恩師離世前留給我最后的話,我永世也不會忘。”
蔣明菀聽了這話,只是淺淺一笑,然后將手指伸入他的指縫,與他十指相扣。
“我信你。”她輕聲道。
三日之后,蔣明菀帶著芷姐兒去了朱雀大街逛街。
先是去了首飾鋪子轉了一圈,又去了香粉鋪子看了看,最后終于到了錦繡坊了,母女倆直接被掌柜的迎上了二樓。
那掌柜的滿臉的笑道:“夫人,您先在這間房里休息一下,待會兒我便讓人將今年新晉的料子給您送來。”
蔣明菀看眼隔壁的房間,笑著道:“先不忙,不知道這件屋子里是哪家的夫人?”
掌柜的神色一頓,很快又笑著介紹:“是文家的大奶奶,不知道夫人可知道?”
蔣明菀聽了點了點頭:“之前在明州府,卻有幾面之緣,倒是巧了。”
掌柜的一聽這話,心里立刻有數了,笑著道:“既然是熟人,那倒是巧了,夫人可要與文大奶奶打聲招呼?”
蔣明菀聽了只是淡淡一笑:“也不知文大奶奶還記不記得當年幾面的緣分了。”說完也不再多,抬腳進了自己的包間。
掌柜的在原地站了站,琢磨了一下徐夫人這句話的意思,最后到底還是敲門進了文家的包房,和孫氏說了徐夫人也來了的話。
而婷姐兒也早就等人稟報這事兒呢,一聽這話,立刻起身,笑著道:“原來是徐夫人,之前在明州時,她與我母親相熟,我倒要上門去請個安才是。”
掌柜的松了口氣,心說這位孫夫人今日倒是難得的懂禮數,但是再多的也不敢多想,急忙領著婷姐兒往隔壁去了。
蔣明菀進屋之后,先將芷姐兒打發出去看花樣子,又等了沒多久,很快就聽
見婷姐兒上門請安的聲音了,她讓人開門請了婷姐兒進來,婷姐兒此時看著倒還算鎮定,笑著走進門來,滿口都是故人相見的客氣話。
掌柜的往屋里掃了一眼,也沒敢多,很有眼色的退了出去,婷姐兒這才露出焦急神色,道:“夫人可算是來了。”
聽出她這話里仿佛有嗔怪之意,蔣明菀神色微冷,淡淡道:“如今京中形勢緊張,不管做什么都需要謹慎行事,難道文大奶奶不明白這個道理嗎?”
一看蔣明菀生氣了,婷姐兒越發緊張了,急忙上前給蔣明菀行禮賠罪:“夫人誤會了,我并非這個意思,怪我,怪我不會說話,夫人只管罰我就是了。”
看著她接連賠罪的樣子,蔣明菀拿捏了一會兒,到底松了口:“文大奶奶應該也知道,我答應你這事兒,是冒了多大的風險,謹慎小心也是必要的,文大奶奶你自己也是一樣,越是緊張的時候,就越要小心。”
婷姐兒聽著這話,雖然心里有些不屑,但是面上還是笑著應了,一張臉都快笑僵了。
等說完了這些閑話,蔣明菀這才把和徐中行商議出來的決定和婷姐兒說了。
“五日之后,皇上要去京郊祭天,到時候你家老爺,甚至,滿城的高官顯貴們都要跟著同去,到時候京城空虛,卻是個逃離的好機會,寅初時刻,你拿好信,收拾好細軟,扮作丫鬟,在文家后門等著,到時候自有人與你接應。”
婷姐兒聽著這話,不由皺起了眉,斟酌了一下道:“您的意思是說,讓我當日就逃出京城嗎?”
蔣明菀淺淺一笑:“并非如此,這只不過是障眼法罷了,若是這個時候出京,你一走,只怕文家人就能想得到你是趁著京中空虛逃脫,定會對你緊追不舍,我們老爺的意思是,先將你安置在我們府上,過段時間風聲過來之后,再將你送出去。”
婷姐兒聽著這話,頓時松了口氣,急忙感恩戴德道:“多謝夫人厚恩,我永世不敢忘。”
看著她這副感激涕零的樣子,蔣明菀面上私下非笑,只淡淡道:“不必如此,咱們也是各取所需。”
婷姐兒被這話噎的面上一僵,但是很快還是恢復了正常,有些尷尬的干笑了幾聲。
之后蔣明菀又細細與她將這個計劃說了一遍,婷姐兒內心忖度著,只覺得徐家人果真是用了心思將她從文家偷渡出來,看起來果真是信了自己之前的話。
這般想著,婷姐兒越發踏實了,高高興興的從徐家的包房走了出去。
不過等到出去之后,面上這才露出一絲冷笑,這個時候就先讓你得意一會兒,日后自有你哭的時候。
等到回了自家的包房,跟著一起來的丫鬟立刻上來問話。
婷姐兒看著這丫鬟趾高氣昂的樣子,心里就有些不忿,但是想著她到底是公爹派來的人,也不敢拿捏自己主子的款兒,只能一五一十的將蔣明菀對她說的話都說了。
說到最后,那丫鬟忍不住蹙了蹙眉:“她怎么安排你怎么做就是了,何必多嘴問一句,之前老爺不和你說了,要小心行事,不要打草驚蛇。”
婷姐兒語氣一滯,知道她這是在說自己問蔣明菀的那句話,她不由有些委屈:“我也是想將事情問清楚嘛,再說了,我也沒說什么啊。”
那丫鬟聽著這話,忍不住等了她一眼,心中暗罵,真是個蠢貨,量誰瞧不出她不想離京的心思呢?
她估計是怕若是真的被徐家送離了京,到時候文家順水推舟不認她了。
可是她也不想想,一個迫不及待想要立刻逃離的人,又怎么會問出這句話,只怕是忙不迭的想要趕緊逃走吧。
想到這兒,丫鬟皺了皺眉,只盼望那個徐夫人沒有察覺出什么東西來。
丫鬟忍不住瞪了婷姐兒一眼,真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東西!
婷姐兒也被這一記白眼給瞪得心下忐忑,難道自己剛剛那話真有什么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