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亮,東方天際只泛著一線魚肚白。
土屋里,趙翠花已經摸黑起了床,灶膛里的火光是這片昏暗中唯一的暖色。
陸淵睜開眼,鼻腔里是柴火燃燒的清冽氣味,混雜著淡淡的食物香氣。
他坐起身,身上蓋著的那床打了無數補丁的被子,硬邦邦的,卻有一股陽光曬過的味道。
“淵兒,醒了?”
趙翠花端著一只豁了口的碗走過來,碗里是幾個溫熱的煮雞蛋。
她將碗硬塞到陸淵手里,不容他拒絕。
“拿著,路上吃。到了縣城,別舍不得花錢,先找個地方填飽肚子。”
她的手粗糙得像是老樹皮,指甲縫里還嵌著洗不掉的泥垢。
王大山也從角落里走過來,他一夜沒怎么睡好,眼眶有些發紅。
他沒多說什么,只是將一把磨得锃亮的短柴刀遞給陸淵。
刀柄被他常年握著,已經包上了一層油潤的漿。
“山里路不好走,帶著防身。”
語笨拙,眼神里的關切卻沉甸甸的。
趙翠花又從床底下,拿出了一雙鞋。
那是一雙她連夜縫補的布鞋,鞋面洗得發白,鞋底納了新的一層,針腳細密。
陸淵沉默地接過雞蛋,接過柴刀,然后彎腰,換上了那雙鞋。
鞋子很合腳。
他站起身,對著眼前這對滿眼都是他的父母,鄭重地躬身一揖。
“爹,娘,等我回來。”
王大山想說送他一程,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這個兒子,不需要。
陸淵獨自一人,踏入了清晨的薄霧里。
從村子到縣城,十幾里山路。
對于這具養尊處優了十六年的身體,每一步都是煎熬。
腳下的泥土濕滑黏膩,深一腳淺一腳,每走一步都要耗費巨大的力氣。
清晨的露水很快打濕了他的褲腿,冰冷的濕意順著布料往上蔓延。
他想起了鎮北侯府那輛四平八穩的馬車。
車廂里鋪著厚厚的波斯地毯,角落里燃著安神的檀香,車輪碾過京城平整的青石板路,幾乎感覺不到任何顛簸。
兩種記憶,兩種人生,在此刻的山路上,被腳下尖銳的石子,無情地碾碎、融合。
他的眼神,愈發冰冷。
走了不到一半的路,腳底板便開始火辣辣地疼,他知道,已經磨出了水泡。
汗水順著額角滑落,他卻連抬手擦拭一下的力氣都吝嗇。
他只是在心里,冷靜地計算著自己的體力消耗和剩余的路程。
途中,遇到了幾個同村去縣城趕集的村民。
他們挑著擔子,步履輕快。
看到陸淵孤身一人,衣衫雖然干凈,卻狼狽不堪的模樣,幾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其中一人,是王老七的堂弟,他故意揚聲笑道:“喲,這不是淵哥兒嗎?侯府的馬車,怎么沒來接你啊?”
話語里,是毫不掩飾的譏誚。
陸淵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甚至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懶得理會。
這些人的眼界,只在這一畝三分地,一聲雞鳴犬吠。
而他的戰場,在縣城,在府城,在京城,在那座金鑾殿上。
與這些人置氣,是浪費他此刻寶貴的體力。
見陸淵不搭理,那人自覺無趣,悻悻地閉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