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了片刻,然后,對著蕭凝霜,緩緩地單膝跪了下去。
這是一個將軍對君主的禮節,遠超一個侍女對主母的本分。
“奴婢柳如煙,曾是陰溝里的爛泥,是見不得光的老鼠。”她的聲音,不再是昨日那般細若蚊鳴,而是帶著一種沙啞的清晰,“是殿下,給了奴婢一個活在陽光下的機會。從今往后,柳如煙的命,便是太子妃的。愿為太子妃之影,手中之刃,掃平一切障礙。此生此世,絕無二心。若違此誓,不必等毒發,自當五雷轟頂,不得好死!”
她的誓,擲地有聲,帶著一種決絕的慘烈。
她很清楚,被分配給太子妃,意味著什么。
她不再是那枚隨時可以被犧牲的棋子,不再是那個活在黑暗中,連名字都不能有的工具。
她有了一個新的身份,一個新的效忠對象。
而這個人,是太子殿下最珍視的光。
守護光,對于一個習慣了黑暗的人來說,本身就是一種救贖。
蕭凝霜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柳如煙,心中的最后一絲疑慮,也煙消云散了。
她能感受到,這個女子此刻的真誠。
她走上前,親手將柳如煙扶了起來。
“從今以后,你便跟著我吧。”她的聲音清冷,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我不需你做我的刀刃,也不需你做我的影子。我只要你,做好你自己。”
柳如煙的身體猛地一震,她抬起頭,不可思議地看著蕭凝霜。
“在我身邊,沒有奴婢,只有姐妹。”蕭凝霜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你若信我,我便還你一個,真正屬于柳如煙的人生。”
這一刻,柳如煙那雙萬年冰封的眸子里,有什么東西,悄然碎裂了。一滴晶瑩的淚珠,不受控制地從她眼角滑落,又被她飛快地拭去。
她再次深深地拜了下去,這一次,是心悅誠服。
“是,太子妃。”
李軒站在一旁,欣慰地看著這一幕。
他的鳳凰,果然與眾不同。
她有雷霆手段,亦有菩薩心腸。她能駕馭最鋒利的刀,也能溫暖最冰冷的心。
“好了好了,一大清早的,別搞得這么煽情。”李軒走過來,打破了這有些凝重的氣氛,他捏了捏蕭凝霜的臉頰,又拍了拍柳如煙的肩膀,“以后你們姐妹情深,可別把我這個夫君給忘了就行。柳兒,還不快伺候你家主子更衣?待會兒,還有一場真正的好戲,要開場了呢。”
他口中的好戲,自然是指與匈奴使團的最后談判。
有了昨日那場驚心動魄的立威,他知道,今天的談判桌上,呼延灼將再無任何討價還價的余地。
他不僅要讓匈奴割地賠款,簽訂城下之盟。
他還要用一個活著的巴圖,為大周的北境,換來至少十年的安寧與繁榮。
而一個安寧的北境,一個強大的大周,就是他能送給身邊這位女子,最好的禮物。
……
自那日議政殿立威之后,東宮的日子仿佛又恢復了往昔的平靜。
柳兒,或者說柳如煙,正式成了蕭凝霜的貼身侍女。
她的存在,像一道精準而沉默的影子。
蕭凝霜起身,外袍已經備好,溫度適宜,蕭凝霜看書,茶水已經沏好,濃淡正好,蕭凝霜就寢,被褥已經鋪好,熏香裊裊。
她做得比宮里最老練的姑姑還要周到,話卻少得可憐,大多數時候,只是一個點頭,一個躬身。
蕭凝霜坐在窗邊,看著庭院中那道青色的身影正在一絲不茍地修剪著花枝,動作輕柔,仿佛對待的不是花草,而是什么稀世珍寶。
可蕭凝霜的腦海中,卻總是會浮現出那日她一擊擊碎塔娜膝骨的狠辣。
這種極致的反差,讓她感到一種奇異的安全感,也夾雜著一絲揮之不去的審視。
她信李軒,也信李軒的手段。但柳如煙的忠誠,是建立在“七日斷腸丹”的毒藥之上。
這根線,終究是握在李軒手里。蕭凝霜要的,不是一個被藥控制的傀儡,而是一個真正能交付后背的人。
夜里,李軒的書房依舊燈火通明。
蕭凝霜推門而入時,他正對著一張京畿防務圖出神。
“還在忙?”蕭凝霜的聲音很輕,帶著幾分夜的柔和。
李軒回頭,看到是她,眉眼間的銳氣瞬間化為笑意。“正想著我的太子妃怎么還不來查崗,你就到了。說吧,是不是想我了?”
蕭凝霜早已習慣了他這種沒正形的調調,徑直走到他身邊,將一杯剛泡好的參茶放在他手邊,卻沒有接他的話茬,反而開門見山:“我想試試柳兒。”
李軒端茶的手頓了一下,挑了挑眉,饒有興致地看著她:“哦?怎么個試法?我的太子妃也學會排兵布陣,玩起心眼來了?快說來為夫聽聽,參謀參謀。”
“她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木偶。”蕭凝霜的目光落在跳動的燭火上,眼神清明,“毒藥能控制她的生死,卻未必能控制她的心。我想知道,當生死懸于一線時,她會怎么選。”
李軒放下茶杯,雙手抱胸,靠在椅背上,唇角勾起一抹贊許的弧度。“不愧是我李軒的女人,就是有魄力。說吧,你想怎么演這出戲?為夫我,最喜歡看戲了。”
“明日,我想去城外的白馬寺上香,為大周祈福,也為你祈福。”蕭凝霜緩緩說出自己的計劃,“路上,我希望遇到一些‘意外’。”
“山賊?”李軒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摸著下巴,眼里的笑意更濃了,“這個主意不錯。既能讓你師出有名,又能把場面搞得足夠逼真。行,這件事交給我。”
他站起身,走到蕭凝霜面前,伸手刮了刮她挺翹的鼻-->>尖,語氣里滿是寵溺:“我的太子妃想看戲,為夫自然要搭個最好的臺子。不過你可得答應我,萬事小心,別把自己給傷著了。”
“我身邊,不是還有你送我的‘影子’么?”蕭凝霜抬眼看他,鳳眸中閃過一絲狡黠。
李軒哈哈大笑起來,心中暢快無比。他的鳳凰,正在褪去一身清冷,逐漸展露出足以與他并肩的鋒芒。
他當即喚來了荊云和鐵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