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懷安嘴巴動了動,一時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想說,半年前的一個黃昏,也是這樣的酉時,他去為南璃君送梅子湯時,不小心將食盒的鑰匙落在鳳馭天殿了。
等他折返再取的時候,只見南璃君依偎在顏十九的懷里,高興地說著什么:
“要不扶持云望當‘大奸臣’吧,以他妻兒性命,逼迫他去彈劾霍乾念和云琛,姐弟反目多有趣!事后再以‘清君側’之名,名正順地殺了云望一家。這樣一來,既能平民憤,叫旁人都以為我是被奸臣蒙蔽,二來,云家絕后,只剩女流之輩,永生永世也翻不出風浪了。”
聽到這話,吳懷安呆住了,渾身不停發冷。
他不為聽到這往天大的隱秘懼怕,而是為即將墮入地獄的云望感到深深的擔憂。
只考慮了一下,吳懷安就做下了這輩子最重大可怕又絕不后悔的決定:
他撲出去告罪,說自己不小心聽見皇上談論要事,反正已經聽見了,不如由他來做這個“大奸臣”。
南璃君考慮片刻,叫吳懷安演個大奸臣的樣子來看看。
吳懷安天天與那些眼高于頂、鼻孔看人的大臣們打交道,學起來十分逼真自然,逗得南璃君哈哈大笑,同意了。
吳懷安知道自己早晚會死,以全南璃君的名聲。
可他不怕,也不后悔,細細想來,為什么呢?
他看進云望的眼里——
大概是因為,在章察院的大殿卑躬屈膝地干了二十年,只有云望不像旁人那樣對他視若無睹,只有云望會在他每次來添梅子湯時,每次都對他說“謝謝”。
大概是因為二十年了,每個人都叫他“喂”“小太監”“吳公公”。
只有云望會笑著叫他“懷安”,說:
“‘虛懷若谷,四時平安’,是個好名字,你父親和母親一定很疼你。”
吳懷安想說,啥“若谷”“平安”的,窮苦人家的孩子,被父母找人凈身、賣給老太監,不過為了討生活而已,哪有什么疼不疼的。
吳懷安怨懟這不男不女的奴才人生,但從來沒恨過父母,畢竟當年奶奶快不行了,爹娘需要錢買棺材。
還記得當年,奶奶拉著他的手,不肯他被老太監帶走,哭著說“別!拿塊草席裹我就成!別糟蹋孩子!懷安能做官的!不要廢了他!”
那時全家都以為奶奶快死了,糊涂說瘋話,沒想到如今吳懷安真的做官了。
雖然命不久矣,還是個無權虛職,但好歹,吳懷安這輩子也終于知道,挺直腰板和人說話是什么滋味了。
吳懷安腦海里浮現出這一切,但他并不想對云望訴說。他笑道:
“高官厚祿誰不喜歡呢?”
云望自然不會信這話,猜測吳懷安一定有他的苦衷,真誠地向他行了一禮,而后拖著鐐銬,牽著妻兒慢慢遠去。
看著云望遠去的背影,吳懷安笑中帶淚,喃喃道:
“云望大人,能替你去死,是我的榮幸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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