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天的意識如同沉在萬載玄冰的湖底,沉重,麻木,感知不到時間的流逝,也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
只有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被強行縫合又烙印的詭異感,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續嗡鳴。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微弱的光感刺破了黑暗。
不是溫暖的光,而是手術臺上無影燈那種慘白、冰冷、不帶任何溫度的光線。
吳天的眼皮沉重得像焊了鐵塊,每一次顫動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疼痛。
他用盡全身僅存的力氣,才勉強掀開一道縫隙。
視野模糊,帶著重影,如同蒙上了一層血污。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同樣慘白、低矮的天花板。
材質粗糙,布滿細微的裂紋和可疑的暗黃色水漬。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濃烈到刺鼻的消毒水味,混雜著某種…淡淡的的腐敗氣息。
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冰冷堅硬的金屬床上,身上蓋著一張薄薄的、同樣散發著消毒水味的白色被單。
醒了?一個毫無情緒起伏的女聲在很近的地方響起。
吳天猛的一激靈,模糊的視線艱難地聚焦。
床邊站著一個穿著白色護士服的女人,她的制服洗得發硬,白得刺眼,幾乎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
她的臉…很普通,沒有任何特點,甚至可以說有些呆板。
但那雙眼睛卻異常空洞,瞳孔深處仿佛沒有任何焦點,只是機械地執行著某種指令。
感覺怎么樣?護士又問,聲音平板得像電子合成音。
吳天試著動了動身體。一陣鉆心的劇痛從左臂傳來,瞬間讓他倒抽一口冷氣,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
他猛地看向自己的左臂!
原本猙獰的裂痕處,此刻覆蓋著一層……暗金色的、如同某種活體金屬編織而成的“皮膚”!
這層皮膚嚴密地貼合在他的手臂上,一直延伸到肩胛位置,散發著非人的光澤。
它取代了原本翻卷的血肉,卻帶來一種更加深入骨髓的異物感和束縛感。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在“皮膚”之下,那沉寂的血眼依舊存在!
但被無數冰冷的、帶著紅衣教主意志的暗金絲線死死纏繞、禁錮著,像給一頭兇獸套上了沉重的枷鎖。
那股狂暴的吞噬欲望被強行壓制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甸甸的、仿佛臂骨都被替換成了金屬的冰冷與沉重。
代價…這就是紅衣教主壓制的代價?
“嘶…”吳天忍著劇痛,試圖抬起左臂。他的動作異常滯澀,仿佛在推動一塊沉重的生鐵。
力量感似乎還在,甚至更凝練了,但那種如臂使指的靈巧卻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機械般的僵硬和冰冷觸感。
他的每一次發力,都伴隨著暗金絲線在皮肉下摩擦的細微刺痛。
初步融合還算穩定。鬼手的侵蝕暫時被壓制在臂骨刻痕之內,反噬周期延長了。
護士毫無感情地陳述著,像是在宣讀一份化驗報告!
鬼眼的活躍度有所下降,但視覺仿佛一切都變了,更容易被刺激。
建議在非必要情況下,盡量減少使用左眼。
吳天沉默地聽著,右眼掃視著這個房間。除了這張冰冷的金屬床和護士,只有墻角一個同樣慘白的鐵皮柜子。
沒有窗戶,唯一的門是厚重的鐵門,上面只有一個狹小的觀察窗。
壓抑,窒息,這里不像醫院,更像…某種實驗室或者禁閉室!
“她在哪?”吳天聲音嘶啞地發問,喉嚨干得冒煙。他問的是紅衣教主。
“教主有交代。”護士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從白大褂的口袋里取出兩樣東西,放在冰冷的金屬床沿。
第一件,是一個巴掌大小、造型古樸的銅質懷表。
表殼上布滿細密的劃痕,透著歲月的滄桑感。
表蓋緊閉著,看不到里面的指針。入手冰冷沉重,仿佛握著一塊冰。
第二件,是一張邊緣有些磨損的黑白照片。
照片的背景似乎是一個老舊的街道門面,招牌上的字跡模糊不清,只能勉強辨認出“xx照相館”幾個字。
照片的主體,是一個坐在高腳凳上的中年男人。
男人穿著不合時宜的、像是幾十年前的灰色舊式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茍。
他臉上帶著一種極其僵硬、如同面具般標準化的“微笑”。
那笑容沒有一絲溫度,嘴角咧開的弧度像是用尺子量過,眼神空洞地直視著鏡頭,看得人心里發毛。
“你的任務。”
護士的聲音依舊平板,“去這個地方‘永夜照相館’。
找到照片上的人,或者…找到他最后留下的‘影像’。然后用這個懷表,‘記錄’下它離開的瞬間。”
吳天皺緊眉頭,拿起那張詭異的照片,指尖觸碰到照片上男人那僵硬的笑容時,一股陰冷感順著指尖蔓延上來。
讓他手臂上的暗金“皮膚”都似乎微微收縮了一下。
“記錄?離開的瞬間?什么意思?”吳天追問,心中警鈴大作。紅衣教主交代的任務,絕不可能是簡單的跑腿。
“信息只有這些。”
護士毫無波瀾地回答,“懷表會在目標出現時自動開啟。
記錄成功,它會告訴你,記錄失敗…
護士頓了一下,空洞的眼神第一次聚焦在吳天臉上,帶著一種非人的漠然。
“你會成為它‘影像’的一部分,永遠留在那里。”
永遠留下?成為照片里那個僵硬笑容的一部分?
一股寒意瞬間爬滿了吳天的脊背。這他媽比鏡屋還邪門!
鏡屋好歹是看得見的鬼手和鏡子,這照相館聽起來,殺人于無形!
“時間?”吳天咬著牙問。
“懷表開啟后,你有十二個時辰。超過時限,懷表會失效,后果同上。
”護士說完,不再理會吳天,轉身走向那扇厚重的鐵門,掏出鑰匙打開了門鎖。
“車在外面等你。地址在照片背面。”
鐵門無聲地滑開,外面是一條同樣慘白、光線昏暗的走廊。消毒水的味道更濃了。
吳天掙扎著從冰冷的金屬床上坐起。右腿被鬼手抓過的傷處依舊隱隱作痛,但似乎被某種力量壓制過,不至于影響行動。
他活動了一下僵硬冰冷的左臂,感受著那沉甸甸的束縛感和皮肉下暗金絲線摩擦帶來的細微刺痛。
力量還在,但這力量更像是一把雙刃劍,隨時可能割傷自己。
他拿起冰冷的銅懷表和那張令人極度不適的黑白照片,塞進了懷里。
那里原本放著那個價值一百五十萬的方盒,如今空空如也。
“一百五十萬…”
這個念頭再次頑強地浮起,像黑暗中的螢火,微弱卻支撐著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吳天深吸一口滿是消毒水和腐敗氣息的空氣,拖著沉重的步伐,一瘸一拐地走向那扇敞開的鐵門。
走廊盡頭,停著一輛破舊不堪的黑色桑塔納。
司機是個穿著普通夾克、戴著鴨舌帽的男人,帽檐壓得很低,看不清臉。
吳天拉開了車門坐到后座,一股濃重的煙草和機油混合的味道撲面而來。
車子發動,駛離這片冰冷的白色建筑,匯入城市傍晚灰蒙蒙的車流。
吳天靠在車窗上,窗外飛速掠過的街景模糊不清。
他拿出那張黑白照片,翻到背面。一行歪歪扭扭的地址,像是用指甲硬生生刻上去的:老城區,萬人巷,13號。
老城區…萬人巷…聽起來就透著一股詭異和陰森的氣息。
車子在老城區邊緣一條狹窄、污水橫流的巷口停下。司機指了指巷子深處,沒有說話。
吳天推門下車。一股混雜著垃圾腐臭、潮濕霉味和某種陳舊木頭氣息的味道涌來。
巷子兩邊是低矮破敗的老式磚瓦房,墻壁斑駁,爬滿了枯萎的藤蔓。
巷子里光線昏暗,只有幾盞昏黃的路燈在暮色中掙扎著發出微弱的光芒。整條巷弄寂靜得可怕,仿佛被城市遺忘的角落。
13號…吳天沿著坑洼不平的石板路往里走,目光掃過門牌號。
越往里走,光線越暗,氣氛也越發壓抑。周圍的房屋門窗緊閉,黑洞洞的窗口像一只只窺視的眼睛。
終于,他在巷子最深處,一棟幾乎被爬山虎完全覆蓋的老舊二層小樓前停下腳步。門牌上模糊地寫著“萬人巷13號”。
小樓的門面很窄,旁邊掛著一塊早已褪色、油漆剝落的木質招牌。
上面用繁體字勉強能認出“永夜照相館”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