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的春日總是多雨,下得久了,藏里的書,便總有一股揮散不去的霉味兒。
這日天終于放晴了,女學停了其他課,讓大伙兒去將書都搬到院中曬一曬。
許煙薇踮腳去夠頂層那幾卷書,青玉禁步的流蘇掃過書架的積塵,驚起細碎金芒在光柱中沉浮。
她指尖將將觸到書脊,身后忽而有淡淡的草木香漫來。月白廣袖越過她肩頭,沈霽舟替她取下了頂層上的那幾卷書。
許煙薇笑著回頭:“多謝先生。”
在女學中,她并不喚他為世子。
這并不單單因為沈霽舟在教她們音律,也因為這段日子以來,她當真欽佩他在音律上的造詣。
沈霽舟將書卷交到她手中,又取出最上面那本《樂府輯錄》。
翻開泛黃書頁,他道:“這卷書你有空時可多看看,有些古譜記載在上頭,挺有意思的。”
“有幸入了長公主殿下辦的女學,這些書自然是不能放過的。”許煙薇眼睛亮閃閃的,“我聽說這藏的書,比起皇家內院都毫不遜色。”
“許大姑娘可是要做當世的女諸葛?”沈霽舟調笑了一句,又問:“老夫人的身子可大好了?百安丸若是吃完了,我再派人送些去府上。”
許煙薇點頭:“多謝先生關心,祖母的身子已好了許多。”
“常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老人家的身子骨還得慢慢調養。”
“是這個理兒。”
許煙薇看了他一眼,又垂眸望著懷里抱的書卷,略猶豫了片刻,才直截了當地把心里的疑惑問出了口。
“先生當日在寺廟與學生偶遇,又借口去許府探望祖母,是為了查案嗎?”
沈霽舟翻看《樂府輯錄》的手頓了頓。
窗外鐘聲恰在此時蕩開,驚得梁間燕子斜掠而過。
他沉默了會兒,唇邊有淺淺的笑意,略歪頭看著許煙薇的眼睛:“我若說是,你會覺得我別有用心嗎?”
許煙薇搖頭:“先生奉旨查案,所作所為皆為手段,何來別有用心一說。”
沈霽舟將書卷擱回她的手中,春日暖陽透過菱花窗格斜斜切進來,將他月白廣袖上的銀線竹紋映得粼粼生輝。
“那我的答案是——是。”
許煙薇心念微動。
其實自從在詩會上他提起那樁貪墨案之后,她便猜到了他接近她的意圖。
對此,她并不惱。
查案有查案的方法,沈霽舟要暗查許府,必定得找到個借口,這也算不得什么。
更何況此時他如此光明磊落地回答她的問題,倒也是君子所為。
“你可知這書上的霉味要如何才能祛得徹底?”
二人靜立了會兒,沈霽舟忽然指了指她懷里的書問道。
許煙薇搖搖頭,沈霽舟道:“要在曝曬后夾上幾片白芷葉。”
他說著,修長的手指從袖中取出個素紗香囊。
曬干的藥草簌簌落在書頁間,恰巧拼成個殘缺的宮商符號。
“先生連曬書都要暗藏樂理。”許煙薇笑著打趣兒,抬手去拾那片卡在《樂府輯錄》中的白芷,指尖卻與他的相觸。
沈霽舟腕間銀鏈輕響,串著的五枚精致小巧的玉磬在光下折射出虹彩。
“別動。”他忽然握住她手腕,玉磬貼著她脈搏輕震。“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