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的事情......一塊燙手的土豆!!接下來恐怕也只有范寧抄寫長敢下來問訊處理了......”
“只要遵循波格雷院長的命令做好看押,復活節前別出事情就行,我哪里敢額外再添什么亂子......”
眾人心中暗道。
匆匆向看守的獄卒交代了幾句后,他們趕緊撤離這塊“污穢靈魂的區域”,唯恐落下半分步伐。
從地牢出來后,范寧也很快回到了自己繕寫室所在的塔樓,接續起下午的工作。
他狀若無事地審閱譜例、指導學徒,又每每在抽空的間隙,拿出自己的《a小調進行曲與眾贊歌》手稿,靜靜翻閱出神。
有時,范寧甚至覺得自己都很難理解,那位南希姑娘,究竟是如何創作出這些圣樂譜例的,她究竟是得到了什么樣的啟示?
做一個恰當但實在過于荒唐的形容:范寧覺得它們簡直就是自己在苦苦求索、且在未來會親手譜寫出的東西,只不過是南希將其“提前”送到了自己手中!
進行曲的節奏型嚴峻、緊張,似乎預著經義上審判日的到來前兆......
具備極強可塑性的“眾贊歌”素材,其歌頌的是光明還是黑暗,全在和聲編配者的一念之間,實在過于契合范寧一直以來所認為的理念――“音樂反映內心神性良知”......
那句“塵世之愛”主題旋律,音符熱情地向上昂揚,又令人心碎地下落,然后迂回傾訴、柔腸百結......
還有極為獨特的“警戒和弦”連接法,從大三和弦降半音直接到小三和弦,陽光普照的大地霎時被陰云籠罩,是轉折、是儆醒、還是宿命使然?......
毫不夸張地說,南希投遞的這些樂譜,對范寧眼下的創作,產生足以動搖根基的影響!
其實...其實...音樂和美術的發展進程,都在黑暗和愚昧中徘徊了太長太長時間,早就亟需一場人文藝術上的徹底復興了!.....
思緒飄得過遠,被范寧狠狠一把拽回。
這個念頭冒出來時,連他自己都覺得過于驚世駭俗。
他繼續工作,但腦海里還是屢屢閃過那些樂譜手稿落入焚燒結局的畫面,連晚膳都覺得食之無味。
夕陽西斜的時候,范寧仍舊心事重重,在教堂側門臺階邊的花圃里散步。
“嘿,小抄寫長!你今天的工作看起來似乎不順利!”
一位中年男子,佝僂在鉛條窗欞的陰影格子里,朝范寧打招呼。
他的幾束枯紅鬈發被顏料污漬粘成硬殼,左手依然套著那副黃銅筆箍,皮帶上綁有一束鼬毛筆筒,整個人的衣服連同帽子都是灰褐色的,像一整捆被風雨揉皺的亞麻布。
“文森特,你知道,我的工作幾乎就沒有過徹底順利的時候。”范寧嘴角扯出一絲笑容,弧度不大但顯真誠。
這位為修道院提供了多年委托服務的壁畫師,常在晚餐后現身外面的花圃,而其余的工作時間,他多半將自己掛在了某處高得嚇人的建筑穹頂或外墻上。
“來兩口?”文森特手中拋出一道弧線,“馬爾凱山羊乳酪摻了新鮮無花果――你上次咳出的血比辰砂顏料看起來還貴!”
“被氣得要死后的偶發情況而已,今天的情況更勝以往,而我的心態卻好多了。”
范寧往門廊遮擋的角落里縮了縮,拆開油紙包,把錫管擠癟,咬了一大口。
奶酪的濃郁香氣頃刻間溢滿口鼻。
剛開始是咸味和微微的辛辣,越嚼,則越是果子的酸甜和顆粒口感。
“最近十頓有八九頓都吃鷹嘴豆泥,我快對那玩意兒產生恐懼心理了。”范寧撇了撇嘴。
“馬上又有一次進城采購耗材和顏料的需要。”文森特呵呵一笑,“我的來信請求已放到了波格雷院長的桌子上,到時候勞煩你繼續做擔保。”
“樂意效勞。”范寧頃刻間作出心領神會的表情。
第二天,晨霧被馬蹄踏碎時,范寧與文森特鉆出了修道院的橡木車。默特勞恩城鎮的石板路浸在昨夜的雨里,倒映著魚鱗般的屋脊紋理。
這里可不比到處都是茅草屋的鄉下,街道狹窄擁擠,曲曲折折,富裕家庭還建有二層小樓,底層的商鋪或作坊一派熱火朝天。
范寧悠閑地負手踱著步子。
對于一位17歲的年輕人而,這是為數不多的正當“散心”機會,高墻之外的有限透氣。
理論上,修士自然需要終身守院,但首席抄譜員因職責特殊,還是有一些“口子”可獲特許。
比如,外交的任務――護送珍貴手稿給王室委托人時,可能留宿城堡數日,范寧去年就有過這么一次經歷,也的確目睹了一些世俗宴樂的奢靡場景,其程度遠在自己的家族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