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三刻,宴席終于散了。
陸昭若取出銀錢正要結賬,安玲瓏卻快步上前,執意推拒。
她拉著陸昭若的手,語氣真誠:“陸娘子昨日砸了那貞潔牌坊,替我這般困于虛名之人出了一口氣,我心中敬佩,豈能收你的銀子?”
說話間,眼波微轉,似有似無地朝蕭夜瞑那邊瞥了好幾眼。
推讓幾番,銀錢終究送不出去,陸昭若只得收回,淺笑行禮:“既然如此,改日我定給安娘子送幾匹精美的花羅,還望莫要再推辭了。”
走出安樂樓。
顧羨已帶七八分醉意,笑著擺手登上一輛貴氣的馬車離去。
班陵喝得滿面紅光,粗著嗓子便要拉蕭夜瞑同歸水師營寨。
蕭夜瞑身形微頓,低聲說道:“你自先回,我須護送陸娘子歸家。”
班陵一拍胸脯:“那讓標下去送陸娘子吧!”
蕭夜瞑并不接話,只朝親兵王武吩咐:“送班副將回營。”
王武應聲,架起班陵就走。
班陵嗷嗷直喊:“干啥呢!俺要送陸娘子歸家……”
陸昭若立于階前,夜風拂過她鬢邊的碎發,清麗的面容上,雙頰微微泛著紅暈。
她原本想要推辭,可一想到他今夜就要冒險出海清查賊窩,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更何況——
他于她有恩。
她不過一介商戶,能結識朝廷五品的武將,本就是難得的機緣。
而更重要的——
他將來,是要成為諸海侯的人。
長街寂寂,更聲漸起。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青石道上,燈影將身影拉長又疊攏。
默行十余步,陸昭若終是先開了口:“蕭將軍……打算幾更出發?”
“寅時。”
他答得簡潔。
陸昭若陸昭若聞,眼睫微動。
她望向遠處黑沉沉的海面,輕聲說道:“明天就是望日,開始漲大潮,正好能推著船走,又快又省力。而寅時天最黑,月亮星星都看不見,大海和天空墨黑一片,最適合隱藏行蹤。”
她心里都明白。
他選今晚出發,一方面是因為昨天幫她的忙耽誤了時間,另一方面就是要借著明天望日的大潮,順流而行早點趕到倭寇老巢。
選寅時走,既能趕上清早的漲潮,又能趁最黑的夜色悄悄離港,避開與倭寇暗通的市舶司耳目。
真是深思熟慮、善用天時的將才。
蕭夜瞑跟在她身后五步之距,目光掠過她清雅的背脊,眼底不由掠過一絲驚艷。
他嗓音低啞:“陸娘子竟通海事至此。”
陸昭若微笑:“妾身不過是以商賈之心,權衡天時利弊罷了。將軍深謀遠慮,方是真正令人欽佩。”
蕭夜瞑沒再接話
倒真是個少寡語的人。
陸昭若在想,蕭夜瞑明明年紀尚輕,較自己還小上一歲,為何這嗓音卻總似經年老翁,帶著一股磨蝕般的沙啞低沉?是常飲海風、夙夜憂思所致?
接下來,二人都沉默不語。
陸昭若覺得氣氛略有些尷尬,早知道就不讓冬柔把阿寶先送回去了。
突然。
她的腳踩進一個坑中。
“呀……”
她輕呼一聲,身子已失了平衡,朝旁側跌去。
瞬間,一只手臂已迅疾環過她的腰,穩穩將她撈回。
她猝不及防跌入他懷中,臉頰貼上他微涼的衣料。
夜風仿佛驟然止息,萬籟俱寂中,只聽得見他的心在胸腔里重重跳動,一聲、又一聲,又急又沉,震得她耳根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