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之嗓音沙啞:“陸兄,我實在不知昭若已……”
張氏搶話:“容哥兒才歸家片刻,尚未告知!”
陸伯宏怒極反笑:“尚未告知?那他歸家竟不先探發妻?沈家主母新喪,滿府卻披紅掛彩,顧東家,您進門時,可覺有半分喪儀之氣?”
顧羨合扇輕嘆:“顧某方才……還以為陸娘子大病初愈,三喜臨門,所以宅上一片喜氣洋洋。”
他低聲道:“難怪顧某來,不見陸娘子出來。”
“砰。”
堂內驟然一聲悶響。
陸伯宏一拳重重砸在沈容之左頰。
沈容之猝不及防,整個人踉蹌著倒退幾步,那張素來溫潤的面容頓時紅起來,唇邊鮮血頓時染紅衣襟。
“啪”
林映漁柳眉倒豎,一個箭步插到二人之間,劈手就朝陸伯宏面上摑去。
陸伯宏微微偏頭避過,怒瞪林映漁,他雖粗鄙,卻謹記“好男不與女斗”的古訓,終究沒對婦人動手。
張氏早已撲上前,抖著手指去擦兒子唇邊血跡,待見林映漁竟敢對陸伯宏揚手,老臉霎時慘白如紙。
這海外歸來的果然不知天高地厚!
沈青書面色鐵青。
這蠢婦!陸家再破落,那陸伯宏也是正經武解元、領著朝廷俸祿的巡檢老爺!豈是后宅婦人能動手的?
他剛要上前呵斥,顧羨已冷笑道:“沈家好大規矩,區區外室竟敢對主母的兄長動手?何況陸大人還是武解元出身、朝廷命官!”
“來人。”
蕭夜瞑的聲音不高,卻似淬了冰的寒鐵,清晰的穿透堂內,“拿下。”
他身形未動,只冷眼睨著林映漁。
冷白的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唯有一雙深眸,隱隱有怒意在其中翻涌,卻被他極強的自制力死死壓住,只化作眼底一絲駭人的厲色。
竟敢打陸姐姐的兄長?
若不是此刻代表著朝廷體統,若不是怕攪亂了陸姐姐布的局,壞了大事……定會親手將她那只手奪了!
院中兩名親兵聞聲而入。
林映漁雖被制住,卻挺直腰背,撫腹朗聲道:“民婦出身漁村,不懂禮數,卻知‘夫婦一體’!縱是官爺,也不能任他毆打夫君!”
她目光灼灼,毫無懼色。
沈容之胸腔驟然滾燙……
是了,他貪戀的就是這漁家女帶著海腥味的癡狂,能為他罵官府、掀案幾、將禮法踩進泥里的潑天真心。
而不是什么“君子慎獨”。
他連忙撩袍跪倒,額頭幾乎觸地,聲音帶著惶急:“蕭將軍息怒!賤妾有孕在身,一時神智昏聵,才有此魯莽之舉,萬望將軍海涵!”
又急忙轉向陸伯宏,深深拱手:“舅兄恕罪!全是容之治家無方,縱得妾室猖狂失禮,沖撞了舅兄!”
沈青書也快步上前,跟著屈膝跪倒,急聲道:“將軍明鑒!大人息怒!林氏出身漁村,不識朝廷禮數,雖驚擾官威,但念在她身懷六甲,情急護夫……還請蕭將軍與陸賢侄寬宏大量,饒她這一回!”
張氏也在一旁連連叩頭,心中卻不忿,縱然這漁女行事魯莽,可沈家好歹是受過旌表的“忠商”,一個巡檢,打了又如何?
陸伯宏見沈容之竟為了一個漁村女子跪地求情,維護得如此鄭重,心里不禁泛起一陣苦澀與難受。
為小妹的委屈與付出,感到心痛不已。
他清晰地記得,當年沈容之得罪了李衙內,小妹為他苦苦求情,而他卻畏縮在小妹身后,不敢露面……
而每次遇難,都是小妹擋在他前頭,他何時這般維護過小妹?
還有沈家二老,也在外一個外室求情,他們何時善待過小妹?
如果小妹親眼目睹,豈不是挖心之痛?
“哈哈……你們如今為了這外室跪地求情的模樣,倒比對我妹妹上心百倍!”
陸伯宏突然仰頭大笑,笑聲蒼涼,笑出了滿臉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