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微怔,這位令倭寇聞風喪膽的大將軍,竟會因待客不周而窘迫?
“蕭將軍不必費心。”
陸昭若溫聲道。
蕭夜瞑忽地抓起案上一件玄色披風,似要遞來又止,又覺得不妥,將披風重重放回,直截了當道:“陸娘子有事但說無妨。”
陸昭若想著,蕭夜瞑想必早已知曉自己托班陵查證沈容之在外娶妻生子一事,并且還拿回了婚書抄樣。
畢竟他們同為水師將領,又是過命的交情。
那些時日替她奔走查證之事,怕早就在酒酣耳熱時說漏了嘴。
但是,其余的應該都不知道,包括自己得了血癆……
他一個大將軍,日理萬機,怎么會知道小門商戶后宅的事兒。
只是,不知道耿瓊華送來的‘貞節牌坊’有沒有傳入他耳中。
可是,接下來說的到底是家丑,而且還是她的郎君在外娶妻生子,并且兩日后帶著外室歸家,她要當面揭穿他‘有妻更娶’的丑事,讓人人皆知,他假意娶她過門,不過是要她侍奉雙親、操持家業……
而他借口行商,實則是逃避養家之責。
她在沈宅點燈熬油地經營鋪面,一厘一毫地積攢家業,他卻拿著她辛苦賺來的雪花銀,在海外給外室置辦金釵羅裙。
這些后宅婦女之事要是講給一個將軍聽,多少難為情。
蕭夜瞑知道陸昭若來的目的。
甚至這大半年來,她步步為營的每一步,他都知曉。
從托班陵查證沈容之的外室,到將沈宅舊仆逐一替換,再到設局讓沈令儀簽下賭契,用兩間鋪子抵債……
那日刀光起落間,斷臂墜地時,他就在那屋檐的陰影里。
她讓顧羨幫忙謊稱官家賞賜的事。
以及裝病誆騙沈家的人。
實則每天讓婢女買偷偷出來買好吃的。
有一次差點被張氏身邊的周阿婆發現,也是他在暗中打掩護。
樁樁件件,他都知道。
陸昭若正躊躇間,蕭夜瞑忽然開口:“顧東家與本將……”
話到一半竟罕見地頓了頓,素來沉冷的聲音里透著一絲不自在,“交情匪淺。陸娘子的事,他都與本將提過。”
他急急補充道:“我守口如瓶,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語氣鄭重得近乎笨拙。
陸昭若眼睫輕顫。
她慣常見到的蕭將軍,從來都是負手立于艦首時如青松覆雪般的冷峻,批閱軍報時連燭花爆裂都不曾抬眼的沉靜,更不必說那永遠如寒冬殘月的雙眸,清輝凜冽,不帶半分溫度。
此時竟會如此?
她忽然覺得有幾分可愛,唇邊不自覺漾起一抹淺笑。
燭火恰在此時“噼啪”炸開一朵燈花,暖黃的光暈染在她眼角眉梢,將那素日里藏在算計后的靈媚盡數勾勒出來。
蕭夜瞑一時怔住——
他見過她低眉順目的溫婉,
見過她執棋布局時冷冽的眸光,
卻從未見過這般……
如三月枝頭初綻的海棠,
帶著晨露的嬌怯,
又藏著幾分不肯示人的艷色。
陸昭若察覺到他的視線,抬眸……
卻見蕭夜瞑倉促別過臉去,頸上方露出一截修長的頸線,此刻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漫上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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