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引得天下各地讀書人蜂擁而至。
江西之地,因此文風昌盛。
當其他地方武夫橫行之時,江西的文人雅士,卻在高閣之上吟出‘負笘蓬飛別楚丘,旌旄影里謁文侯’。
在文人的眼中,彼時的江西就是這片亂世之中唯一的凈土,亦是熠熠生輝的明珠。
鐘傳,這位少年時,憑著一桿哨棍就敢打虎的英豪,此刻卻躺在床榻之上,面如金紙,氣若游絲。
不得不說,壽命,是一位豪杰能否跨越最后一層階梯,最大的考驗。
楊行密先一步倒下了,如今,輪到了鐘傳。
“歙州乃三地之交匯,今吾取之,當代南平王北御楊吳、東扼吳越……特請南平王出兵宣州,可保江西百年無虞。望南平王伏惟珍重,希自珍衛,至所盼禱,劉靖謹稟。”
床榻前,站著兩人。
一名清癯老者,此人名喚陳象,少為縣中小吏,卻有大才,早早追隨鐘傳,為帳中謀士,累遷行軍司馬、御史大夫。
這是心腹中的心腹,相當于楊吳的節度判官周隱。
而另一個微胖的青年,則是鐘傳長子鐘匡時,此刻正手捧密信,朗聲誦讀。
鐘傳病入膏肓,如今卻是連字都看不清,不住的咳嗽,每每呼吸之時,胸腔如風箱拉動般。
“歙……歙州……果真……”
短短幾個字而已,卻夾雜了五六聲咳嗽。
鐘匡時趕忙應道:“父王,消息屬實,如今歙州已落入劉靖之手,且與吳王達成了某種協定,吳越大將顧全武眼下屯兵昱嶺關,似在牽制陶雅大軍。”
鐘傳雖病重,可到底是戎馬半生,割據一方的諸侯,確認消息屬實后,立即將目光看向陳象。
“大王,臣在。”
陳象上前一步,俯身側耳。
鐘傳嘴唇蠕動幾下,無比虛弱道:“命……元峰出……兵,與延規……咳咳……兵合一處……入……入宣州!”
他口中的元峰乃是他岳父盧肇之孫,盧肇的來頭可不小,是會昌三年的狀元,也是江西第一個狀元。
鐘傳能迅速占領江西,并得到江西官員以及文士的支持,就是靠著岳父盧肇的名望。
所以說,誰年輕時還沒吃過幾碗軟飯呢。
再看看錢镠,沒發跡前,錢镠老丈人吳公約所在吳家,可是杭州數一數二的豪族。
盧元峰時任饒州刺史,而鐘延規則是鐘傳的養子,如前任江州刺史。
陳象點點頭,問道:“出兵幾何?”
“除……除江州湖口戍……之外,盡出!”
這句話,似乎用光了鐘傳所有的力量。
說罷,他便大口大口地喘息。
“盡出?”
鐘匡時一愣。
須知,饒州與歙州接壤,江州與淮南接壤,這兩地都是與楊吳接壤的要沖,所以兩州加起來兵卒足有四萬。
即便除去鎮守湖口戍的萬人之外,也有三萬大軍。
僅憑這劉靖的一封信,就出兵三萬宣州?
父王這是病的腦子壞了?
念及此處,他趕忙勸道:“父王,此舉是否太過魯莽。兒臣以為,楊吳與吳越狗咬狗,我等應坐山觀虎斗,等到兩方斗的兩敗俱傷,我們便可坐收漁翁之利。”
此話一出,陳象眼中閃過一絲異色。
床榻上的鐘傳,則神色復雜,面露苦笑,顫顫巍巍地伸出手。
陳象見了,立即蹲下身子,握住那只枯瘦的手。
鐘傳用虛弱的聲音,斷斷續續地說道:“重升……我走之后,匡時就托付給你了……你……要時時勸誡。”
知子莫若父。
他膝下幾個兒子什么德行,他這個做老子的能不知道?
說起來,鐘傳與楊行密何其相似。
兩人前后腳病重,膝下子嗣皆不成器。
床前托孤的一幕,讓陳象眼中泛起淚花,語氣哽咽道:“大王莫要說這些,好好養病,大王福緣深厚,過幾日便會康復。”
“我怕是不成了。”
鐘傳艱難地搖搖頭。
他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已是油盡燈枯。
至于福緣深厚這類話,聽聽就算了,鐘傳卻是不信。
論福緣,楊行密比他更甚,反而先他一步病逝。
鐘傳又將目光落在鐘匡時身上,強撐著說道:“你……天資愚鈍……行事優柔寡斷,好在還算謙遜,聽得進勸誡。”
喘了幾口氣后,鐘傳這才繼續說道:“上位者,不必事事躬親,當選材任賢。往后……若有不明之處,可問重升。”
“父王教誨,孩兒謹記!”
鐘匡時鄭重地點點頭。
見狀,鐘傳眼中閃過一抹欣慰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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