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川城的圍困,已至第五日。
這一日的天氣格外陰沉,仿佛蒼天也對這座即將傾覆的孤城失去了耐心。
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地壓在城垛上,觸手可及,像是一床發了霉的破棉絮,死死捂住了這座孤城的口鼻,讓人透不過氣來。
周遭悶得讓人喘不上氣,風里夾雜著一股子令人作嘔的怪味。
那是護城河里爛掉的水草腥氣,混著死人身上干涸的血臭,還有無數人擠在一起發餿的汗酸味,直往人鼻孔里鉆,聞一口都想吐。
城外的勸降聲浪,如同漲潮時的海嘯,一浪疊著一浪,從未有過片刻停歇。
“危仔倡弒兄篡位,天理難容!”
“危仔倡詐降坑殺義士,人神共憤!”
“劉使君承諾,只誅首惡,獻城者賞,附逆者死!”
五百名嗓門如銅鐘般的精壯悍卒,赤著上膊,列陣于護城河外。
他們每喊一句,都像是有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城墻上,震得墻皮簌簌剝落,也震得城內人心支離破碎。
城頭之上,一名年輕的守軍靠著冰冷刺骨的垛口。
他已經三天沒合眼了,眼窩深陷,眼珠子上蒙著一層灰翳,直勾勾地盯著虛空,就像是一條已經不再掙扎的死魚。
他的嘴唇干裂起皮,手中緊握的長槍因為長時間的用力而指節發白。
目光越過護城河,死死盯著城外那連綿不絕、仿佛直到天邊的營帳,那里炊煙裊裊,肉香四溢,與城內的死寂形成了殘酷的對比。
“哥……我想吃肉……”
年輕守軍的聲音嘶啞,像是兩塊粗糙的砂紙在互相摩擦,帶著一絲哭腔。
“我想回家……我想我娘了……”
旁邊的老兵啐了一口帶血的濃痰,渾濁的眼珠子里透著一股死氣沉沉的麻木,他伸出枯如樹皮的手,狠狠在年輕兵卒的頭盔上敲了一下。
“閉嘴!想死啊?把那些念頭給老子咽回去!跟著二郎這種瘋子,能有個全尸埋進土里,那就是祖墳冒青煙了!”
“可是……劉使君不是說只殺惡首嗎?”
年輕守軍眼中閃過一絲希冀的光,如同溺水者看到稻草時的光芒:“要是咱們……”
“噓——!”
老兵猛地捂住他的嘴,驚恐地四下張望,壓低聲音,語氣急促得像是見了鬼。
“不想活了?”
“昨日那幾個想開小差的兄弟,被二郎的人抓回來,就在這城樓下,活生生剝了皮掛在旗桿上!”
“風一吹,那人皮就跟燈籠似的晃蕩……你沒聽見那慘叫聲嗎?那叫聲喊了一整夜啊!!”
年輕守軍打了個寒顫,眼中的光瞬間熄滅,只剩下深不見底的恐懼。
就在這時,一陣沉重而拖沓的腳步聲,伴隨著甲葉摩擦的刺耳聲響,從馬道陰影處傳來。
“噠、噠、噠……”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尖上。
老兵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他一把將年輕守軍按在垛口上,兩人像兩只受驚的鵪鶉,死死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喘。
一個高大陰鷙的身影,緩緩從晨霧中走了出來。
來人正是危固。
他身披一副早已失去了光澤的魚鱗重甲,甲縫里似乎還殘留著暗紅色的干涸血漬,散發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腥氣。
臉頰消瘦,顴骨高聳,左手按在腰間的橫刀上,那刀鞘磨得锃亮。
危固身后跟著十幾個面無表情的執法牙兵,他們手中提著還在滴血的鞭子,顯然剛從別處“巡視”回來。
危固走到那兩名守軍身后,腳步猛地一頓。
那一瞬間,周遭仿佛凝固了。
年輕守軍感覺后頸一陣發涼,像是被一把冰冷的刀鋒抵住。
雙腿更是止不住的發軟,若不是老兵死死拽著,恐怕早就癱倒在地。
“方才……”
危固的聲音沙啞難聽,像是兩塊粗糙的礪石在摩擦:“是誰在說話?”
老兵渾身一顫,撲通一聲跪倒在泥水里,腦袋磕得砰砰響:“回……回將軍!沒……沒人說話!小的們在……在罵城外那些亂臣賊子!罵他們不得好死!”
危固沒有說話,只是慢慢彎下腰。
那張陰森的臉湊到老兵面前,距離近得能聞到他口中噴出的那股令人作嘔的腥臭味。
他伸出那只布滿老繭、指節粗大如樹根的大手,輕輕拍了拍老兵的臉頰。
那手掌粗糙堅硬,掌心中似乎還殘留著干涸的血痂,摩擦在皮肉上,像砂紙一樣生疼。
“罵得好。”
危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焦黃參差的牙齒,笑容里卻透著徹骨的寒意。
“二郎說了,這城里要是有人心不齊,那就是毒瘤。毒瘤嘛,就得剜掉。”
說著,他猛地直起身,大拇指無意間頂開了一寸刀鍔,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脆響。
他目光如刀鋒般掃過城頭所有縮著脖子的守軍,厲聲咆哮:
“都給老子聽好了!!”
“危家養了你們幾十年,現在是報恩的時候!誰要是敢在這個節骨眼上動歪心思,想拿二郎的腦袋去換富貴……”
“錚——!”
橫刀徹底出鞘半寸,寒光凜冽。
“昨日旗桿上掛著的那幾張皮,就是你們的榜樣!!”
吼完,危固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直到那令人窒息的腳步聲徹底消失,老兵才像是一灘爛泥般癱軟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濕透。
而那個年輕守軍,褲襠里已是一片溫熱,竟是當場嚇尿了。
……
刺史府,后堂。
曾經金碧輝煌的廳堂,此刻卻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氣。
危仔倡癱坐在那張象征著撫州最高權力的虎皮交椅上,發髻散亂,赤著雙腳,踩在價值連城的西域氍毹上。
他手中緊緊攥著一只早已空了的酒壺,還不停往嘴里傾倒著。
忽然,他身體前傾,臉上露出一抹討好又帶著幾分畏懼的笑容,對著大堂中央那根紅漆柱子作了個揖。
“大哥,你來了?快坐,快坐。”
他慌亂地用袖子擦拭著身旁的空椅子,動作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惹惱了那位看不見的客人。
“大哥,你別這么瞪著我……弟弟知道錯了。”
危仔倡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低著頭,手指不安地絞著衣角:“那天在城下……那一箭……弟弟也是沒辦法啊。”
“我要是不出此等下策,那劉靖就要破城了……”
“我要是不狠心,咱們危家這百年的基業就全完了……”
說著說著,他的聲音突然拔高,帶著一絲若失心瘋般的辯解:“大哥你也別怪我!”
“這么多年,憑什么你是刺史?!既然你守不住,那就該讓我來守!”
“我比你聰明!我比你狠!我才是能帶著危家問鼎江南的人!!”
然而下一秒,他又像是被狠狠扇了一巴掌似的,整個人猛地一縮,臉上露出極度的驚恐,雙手拼命在空中揮舞,仿佛在抵擋什么。
“別打!大哥別打!我不說了……我不說了……”
他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著:“二郎聽話……二郎最聽話了……大哥你別走……別丟下二郎一個人……”
忽然,他像是聽到了什么命令,眼神瞬間變得陰毒而瘋狂,猛地從懷中掏出一枚沉甸甸的銅印,死死攥在手里,那是撫州刺史的大印,是權力的象征。
“好!我聽大哥的!誰敢背叛咱們,就殺誰!”
“你看,這印還在我手里,我才是撫州的主人!”
“那個陳泰……還有李元慶……這些老狗都該死!”
“咱們把他們都殺了!把這臨川城燒了!給大哥你陪葬!”
“好不好?好不好?”
周圍侍立的親衛和校尉們看著這個對著空氣自自語的主公,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那根柱子旁明明空無一人,可在危仔倡那真實的對話中,仿佛真的有一個滿身是血的幽靈正站在那里,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切。
……
當夜,城東陳家密室。
這里是整個臨川城最隱秘的角落,此刻卻聚集了掌控這座城市命脈的幾個人。
陳泰、李元慶、趙家主、王家主……
幾位族長圍坐一團,燭火在風中搖曳不定,映照著他們陰晴不定的臉龐,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焦慮與不安。
“不能再拖了!”
陳泰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雙眼通紅,顯然已經到了窮途末路,聲音壓抑而低沉,卻透著一股咬牙切齒的狠勁。
“危仔倡已經徹底瘋了!你們沒聽說嗎?”
“他整日里對著空氣自自語,把他那死鬼大哥喊出來敘話!”
“今日他能因為一個眼神不對就砍傷貼身親衛,明日就能把刀架在咱們脖子上!”
“而且!”
陳泰猛地一拍桌子,壓低聲音咆哮道:“他的探子已經開始在各家府邸周圍轉悠了,那眼神就像是在看死人!這是要對咱們下毒手的苗頭啊!”
李元慶端著茶盞的手一直在抖,茶蓋磕碰出細碎的聲響:“可是……危仔倡手里還有幾千親衛營,那是見過血的虎狼之輩。”
“咱們這幾家的家丁、部曲雖然不少,可前幾日都被危仔倡以‘協防’的名義強行征調走了,咱們手里沒兵啊……”
“沒兵也得動!”
趙家主猛地一拍桌子,臉上的肥肉都在顫抖:“與其坐以待斃,等著被那個瘋子拉去陪葬,不如拼死一搏!”
“劉使君的大軍就在城外,只要咱們能拿下危仔倡,那就是首功!”
“到時候不僅能保住身家性命,說不定還能更上一層樓!”
“對!拼了!”
王家主也附和道,眼中閃過一絲狠戾:“我已經買通了負責守衛刺史府外圍的兩名校尉,他們也早就對危仔倡不滿了。”
“只要咱們湊出來的那些死士一發難,他們就會立刻倒戈,放開缺口!”
陳泰深吸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決然:“光靠死士不夠!既然私兵都被收走了,那就讓各家子弟上!”
“我陳家在城防營里還有幾個擔任隊正、什長的庶出子侄,他們手底下還有幾十個過命的心腹兄弟!那是危仔倡收不走的!”
“各家都把在軍中任職的小輩聯系上!”
“今晚子時,咱們兵分兩路,一路去奪城門,一路直撲刺史府,生擒危仔倡!”
幾位族長對視一眼,雖然仍有猶豫,但在生死存亡的逼迫下,終究還是達成了這脆弱的同盟。
然而,古人云:豎儒不足與謀。
這句古話在這一刻得到了最諷刺的印證。
行動還沒開始,變故就發生了。
幾家湊出來的三百多名家丁死士,此刻正擠在刺史府側后方的一條死胡同里。
眼看著刺史府那扇朱紅大門就在眼前,那不再是閻王殿,而是堆滿金銀財寶的金庫。
“都給老子往后稍稍!”
陳家護院總管陳大,仗著身板壯實,一肘子頂開了旁邊李家的家丁,壓低聲音罵道:“我家老爺說了,這‘擒王’的首功得歸陳家!”
“待會兒門一開,我們陳家的人先上,你們在后面跟著喝湯就行!”
“放你娘的屁!”
李家的護院頭目也不是吃素的,一把揪住陳大的衣領,眼珠子瞪得溜圓:“憑什么?我家老爺許諾了,誰若是能生擒危仔倡,賞銀五百兩!”
“憑什么讓給你們陳家?”
“你松手!”
陳大急了,伸手去推搡對方:“再不松手老子廢了你!”
“想吃獨食?也不怕崩了牙!”
兩邊的家丁見頭目動了手,瞬間亂成了一鍋粥。
推搡中,不知是誰手里的刀鞘狠狠磕在了青石墻面上,發出“當啷”一聲脆響。
“滾開!別擋老子的財路!”
“再擠老子捅了你!”
緊接著,有人被推倒在泥水里,發出一聲惱怒的咒罵。
“哎喲!哪個殺千刀的踩老子腳了?!”
這嘈雜的聲響,在寂靜的深夜里,如同驚雷般刺耳。
“什么人?!”
刺史府角樓上,危仔倡的死忠親衛立刻察覺到了異樣。
“有刺客!有人造反!!”
凄厲的喊叫聲瞬間劃破了寂靜的夜空。緊接著,一支鳴鏑帶著刺耳的尖嘯聲沖天而起,在夜空中劃出一道凄厲的軌跡。
“嗖——!”
一支冷箭從墻頭射下,正中那個還揪著陳大衣領的李家護院頭目的咽喉。
“呃……”
鮮血濺了陳大一臉。
他看著剛剛還在跟自已爭功的對手,此刻捂著脖子軟軟倒下,眼中的貪婪還沒來得及消散。
陳大渾身一僵,抹了一把臉上的熱血,看著周圍已經嚇傻了的家丁們,心知行蹤已露,退回去也是個死,不如拼一把。
他猛地拔出腰刀,對著這群亂作一團的烏合之眾嘶吼道:
“都別愣著了!行蹤漏了!”
“今晚不是魚死就是網破!沖進去!!”
“殺啊!!”
在重賞和絕境的逼迫下,這群家丁只能硬著頭皮,發出一陣亂哄哄的喊殺聲,向著刺史府大門發起了強攻。
瞬間,刺史府外殺聲震天。
火把的光芒將夜空映得通紅,刀劍相交的鏗鏘聲、瀕死的慘叫聲、憤怒的咆哮聲交織在一起,亂成一鍋粥。
那些臨時拼湊的死士平日里欺壓佃戶還行,真碰上這種裝備精良、訓練有素且殺紅了眼的親衛營,頓時被打得節節敗退,哭爹喊娘。
原本計劃周密的“擒王之計”,瞬間演變成了一場混亂不堪的街巷廝殺。
……
城外,高坡之上。
夜風獵獵,吹得旌旗卷動如龍。
劉靖身披盔甲,外罩一件戰袍,負手而立。
他的目光始終鎖定著那座籠罩在黑暗中的臨川城,一如既往的沉穩。
他在等。
等那一聲驚雷。
“報——!”
一名斥候騎著快馬飛奔而來,馬蹄聲急促如鼓點。
他在坡下滾鞍落馬,連滾帶爬地沖上來,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啟稟主公!城內刺史府方向冒起濃煙,火光沖天!”
“隱約有喊殺聲傳來,疑似發生內亂!”
劉靖眼中精光一閃,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火候到了。”
他猛地拔出腰間橫刀,刀鋒指天,映著月光寒氣森森。
“傳令!”
“全軍攻城!先登者,賞萬錢,封校尉!”
“殺!!!”
這一聲令下,仿佛一點星火落入了干柴烈油之中。
壓抑了整整五日的歙州軍,如決堤的洪水般爆發了。
戰鼓聲驚天動地,喊殺聲響徹云霄。
果不其然,城內一片大亂,中軍號令徹底斷絕。
守城的士兵們面面相覷,根本不知道該聽誰的軍令,更不知道敵人到底來自城外還是城內。
牛尾兒原本的部下為了報仇,一個個紅著眼睛,如同下山的猛虎,悍不畏死地沖在最前面。
先登營幾乎沒費什么力氣,就順著云梯登上了無人指揮的城頭。
拋車轟鳴,轆轤轉動,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城頭之上,那個之前還在問“能不能活”的年輕守軍,看著如狼似虎沖上來的先登死士,嚇得臉色煞白。
但他畢竟年輕,被逼入絕境后,骨子里竟涌起一股困獸般的血勇。
哪怕雙腿打顫,他還是下意識地舉起了手中那桿生銹的長槍,對準了剛剛翻過垛口的一名歙州兵,嘶吼著想要刺出去。
“殺……殺啊!!”
“啪!”
一聲清脆至極的耳光聲,狠狠抽在他臉上。
力道之大,直接將他打得原地轉了半圈,頭盔都飛了出去,嘴角滲出了血絲。
動手的正是那個老兵。
“混賬東西!你想死別拉上老子!!”
老兵眼珠子瞪得快掉出來,一把奪過他手里的長槍,“哐當”一聲扔下城墻,隨后那只粗糙的大手死死按著年輕守軍的后腦勺,兩人“噗通”一聲重重跪在泥水里。
“別殺!別殺!!”
老兵把頭磕得砰砰響,聲音嘶啞地喊道:“我們降了!沒兵器了!都是鄉里鄉親的,別殺自家人啊!!”
年輕守軍被這一巴掌扇懵了,臉頰火辣辣的疼,但也徹底從那股虛假的拼命勁頭里清醒過來,剩下的只有恐懼。
他哆嗦著身子,也跟著伏在地上,瑟瑟發抖。
沖上來的先登營士兵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腳步未停,直接從他們身邊沖了過去,殺向還在抵抗的執法牙兵。
轟隆!
巨大的吊橋重重砸在護城河上,激起漫天水花。
就在此時,城門甬道內突然傳來幾聲慘叫!
那是一名陳家旁支的庶子,如今正在城門司擔任隊正。
他紅著眼,帶著幾個早就聯絡好的心腹家生子暴起發難,趁亂從背后砍翻了危仔倡派來的督戰親信。
“開門!迎王師!!”
那庶子隊正嘶吼著,但這城門的門栓乃是兩根合抱粗的鐵力木,重達千斤,平日里開關都需要絞盤輔助。
“給我抬!!”
七八個壯碩的家丁扔掉兵器,撲上去死死抱住那根巨大的門栓。
個個額頭青筋暴起,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甚至連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
“起!!!”
伴隨著整齊的號子聲和肌肉撕裂般的酸痛,那根沉重無比的門栓終于被一點點抬起,離開了卡槽,重重砸在地上,發出“轟”的一聲悶響,震得地面都在顫抖。
“混賬!誰敢開門?!”
一聲暴喝如雷霆炸響。只見趙鐵,那個曾滿手血腥鎮壓全城的屠夫,正帶著一隊親衛從馬道上沖下來。
他滿臉橫肉抖動,眼中兇光畢露,手中倒提著一桿馬槊,借著戰馬俯沖之勢,直刺那名陳家庶子。
“找死!!”
然而,他晚了一步。
“轟隆——!”
兩扇包鐵的厚重大門在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中徹底洞開。
門外,是如黑色潮水般涌入的歙州鐵騎。
沖在最前面的,正是雙目赤紅的柴根兒,緊隨其后的,是一臉獰笑的袁襲。
“殺進去!!”
柴根兒根本沒看清攔路的是誰,只知道不降者,就是死敵!
他借著戰馬沖鋒的萬鈞之勢,手中的鐵骨朵帶著呼嘯的風聲,當頭砸下。
趙鐵瞳孔猛地一縮,那句“來將何人”還卡在喉嚨里,只來得及本能地挺起馬槊想要將這個莽夫挑落馬下。
“咔嚓——!!”
一聲清脆的脆響。
那桿碗口粗的馬槊,竟被柴根兒那蠻橫至極的一錘硬生生砸斷。
鐵骨朵去勢不減,裹挾著恐怖的余力,狠狠砸在趙鐵的頭盔上。
“噗!”
就像是砸爛了一個西瓜。
紅白之物飛濺,趙鐵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就被連人帶馬砸進了泥地里,瞬間成了一灘肉泥。
“好猛的力道!”
旁邊的袁襲怪叫一聲,也不甘示弱,沖入人群:“弟兄們!別讓柴將軍把功勞全搶了!”
“搶占武庫!控制糧倉!誰敢反抗,格殺勿論!”
兩員猛將如入無人之境,身后的歙州軍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淹沒了城門守軍。
刺史府內。
危仔倡渾身是血,他剛親手砍翻了兩個想要沖進來抓他的家丁。
聽著越來越近的馬蹄聲,聽著那山呼海嘯般的“降者不殺”,他知道,大勢已去。
“劉靖……劉靖!!”
他發出一聲凄厲的嘶吼,聲音中充滿了不甘與怨毒。
他眼中滿是癲狂之色。
“你想要臨川?做夢!!”
“我危家的基業,就算是毀了,也不會便宜你這個外來戶!!”
“我要給你一座廢墟!一座死城!!”
危仔倡猛地轉身,對著身邊僅剩的幾十名親衛吼道:“傳令!燒!把武庫燒了!把糧倉燒了!把這一切都給我燒成灰燼!!就算我死,也不讓他劉靖好過!!”
然而,命令下達,那些原本還跟著他的士兵卻猶豫了。
他們面面相覷,手中的火把遲遲不敢落下。
劉靖射進來的箭書上寫得明白:只誅惡首,余者不問。
現在大勢已去,劉靖的大軍已經進城,若是這時候還跟著這個瘋子去燒糧倉,那就是徹底把路走絕了。
萬一激怒了劉靖,到時候還能有活路嗎?
他們不過是想混口飯吃,誰愿意為了一個瘋子去送死?
“怎么?敢抗命?!”
危仔倡見狀,更是怒火攻心,正欲揮刀砍殺一名猶豫的士兵立威。
“二郎快走!我這就去!”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沖了出來。
唯有死忠危固,一把搶過火把,眼中沒有恐懼,只有一種令人心悸的決絕。
他沒有多余的廢話,帶著十幾名同樣死忠的親信,如一群撲火的飛蛾,義無反顧地朝糧倉方向沖去。
“攔住他!”
有人大喊。
但已經來不及了。
此時,刺史府的大門被“轟”地一聲撞開,厚重的木門碎成了幾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