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靖端坐主位,廳堂內茶香裊裊,他的目光落在林婉身上。
除了已然投效的林博,這位才名遠播的林家才女,他同樣不打算放過。
況且,當初為了蜂窩煤生意,與王沖幾乎三天一小聚,五天一大聚,林婉幾乎都在旁作陪,每每開口,都鞭辟入里,直指核心。
劉靖輕笑一聲,那笑聲不大,卻輕易打破了廳堂內禮節性的寧靜:“林娘子有何打算?”
林婉的嗓音清冽,如山間冰泉,帶著一絲不經意的疏離:“留在歙州,幫著族中打理些許生意罷了。”
話語間,是大家閨秀的得體,卻也藏著一絲難以喻的落寞。
劉靖放下茶盞,骨節分明的手指在紫檀木桌案上輕輕叩擊,那沉悶的聲響,仿佛敲在人的心上。
“林娘子博聞強記,學富才高,胸中自有丘壑萬千。”
“若僅僅隱于幕后,與那些銅臭商賈之事為伴,著實可惜了。”
林婉聞,纖長的睫毛微微一顫,嘴角牽起一抹幾不可察的苦澀。
那清冽的聲線,此刻也染上了幽幽的嘆息。
“這世道,女子便是如此。”
“相夫教子,持家有道,已是萬幸。”
劉靖聽著,卻不置可否。
他目光一轉,掠過一旁正襟危坐的林博,最終又回到林婉身上,那雙深邃的眸子里,閃爍著某種令人心悸的光芒。
“本官這里倒有一個差遣,關乎未來大計,卻苦于尋不到一個合適的掌舵人。”
“此差遣,需掌事之人博學多才,通曉各類經義、詩詞歌句,又要機敏練達,能于無聲處聽驚雷,于細微處見乾坤。”
“哦?”
此話一出,林博與林婉都感到了一絲意外。
林婉來了興致,主動追問道:“不知刺史所,是何差遣?”
劉靖嘴角輕揚,緩緩吐出了一個詞。
“進奏院。”
話音落下,劉靖敏銳地捕捉到,林婉眼中剛剛燃起的那一抹光亮,瞬間黯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困惑,甚至……是失望。
他心中了然。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所謂的“進奏院”,源自漢時,不過是朝廷內部傳抄官文的機構。
內容無非是皇帝起居、大臣奏疏、官員遷黜這些。
對于山高路遠的地方官而,這確實是他們獲取中樞消息的唯一途徑,否則連皇帝換了人都可能不知道。
但這東西,太慢了。
十日一審,甚至一月一審。
就比如那楊吳治下的進奏院,已算是勤勉,可也是半月一審。
半個月前的情報,在這瞬息萬變的亂世,與廢紙何異?
林婉的失望,恰恰證明了她的聰慧。
對方看透了舊物的腐朽,所以才對這個名字提不起半分興趣。
劉靖看著她那副表情,臉上的笑意反而更濃了。
他要的,就是這種懂得舊物之弊,才能領會新物之妙的聰明人。
劉靖再度說道:“此進奏院,非彼進奏院。”
“本官要辦的,是面向全天下人的邸報!”
“一日一審,初期暫定兩個版面。”
“一版時政,囊括天下大事;一版雜談,刊登詩詞文章、奇聞軼事。”
林婉被這番顛覆性的論驚得抬起頭,她敏銳地抓住了其中最不合常理的關鍵點。
她輕啟朱唇,語氣中帶著一絲試探:“一日一審,靡費頗豐。”
“卻不知這邸報,作價幾何?”
劉靖的笑容意味深長,他伸出了兩根手指。
“二十錢。”
“什么?!”
這次失聲驚呼的,是林博。
他“霍”地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二十錢?!”
林博的聲音陡然拔高:“刺史,您可知如今是什么世道?這可不是銅錢尚能當十的唐初了!”
“眼下銅錢濫發,一斗粟米便值數百錢!您這二十錢,怕是連買紙的錢都不夠!”
“這還只是紙墨!若是算上人力,算上為了時效性鋪設的各地驛站,每日耗費便恐不下千貫!”
“千貫錢糧,足以讓三軍將士多食一月飽飯!足以再添三百套精甲!您……您卻要用它來印那些……紙片子?”
林博的聲音因激動有幾分顫抖,心中沒由來的一陣后悔。
似乎這劉靖只不過是運氣好了幾分?
然而,林婉卻依舊靜靜地坐著,一不發。
二十錢。
虧本的生意,沒人會做。
除非……圖的根本不是利!
她緩緩抬起頭,緩緩說道:“刺史辦這進奏院,根本……不為盈利?”
劉靖含笑點頭,眼中滿是棋逢對手的贊許。
他創辦進奏院,自然不為盈利。
至少一兩年之內,不為盈利。
他腦海中浮現出的,是那個遙遠后世,一位偉人如燈塔般照亮千古的至理。
輿論的高地就在那里,你不去占領,敵人就會占領。
如今這個時代,還沒有人能想到用邸報來宣傳輿論,這等于是一片徹底空白的市場,正等著他一口吞下。
掌握了邸報,就等于掌握了輿論話語權。
他可以在潛移默化中,引導所有百姓和讀書人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