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與此同時,城中一處雅致的館驛內。
林婉一襲素色長裙,靜靜地站在窗前,望著遠處夜色中刺史府那溫暖燈火的重重飛檐,神色莫名,不知在想些什么。
兄長林博從門外走進來,腳步沉穩。
“劉靖回來了。”
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
“我知曉。”
林婉并未回頭,聲音清冷:“城中衛隊的換防調動,瞞不過有心人。可他今日,并未召見我等。”
“不召見,才是對的。”
林博走到她身邊,目光同樣投向遠方那片象征著權力中心的建筑群。
“他若一回來便急著見我們,反倒說明他心急,對我們有所求。”
“如今這般晾著,是在不動聲色地告訴我們,他有足夠的底氣和耐心,主動權,在他手上。”
林婉沉默了片刻,轉過頭,清亮的眸子在燭光下閃爍,輕聲問道:“二哥,這十日,你看下來,可決定了?”
“決定了。”
林博的語氣沒有絲毫猶豫,斬釘截鐵。
“這十日,我走遍了歙縣周邊的鄉野,與田間耕作的農夫、市集叫賣的商販交談,也曾暗中觀察過那些下鄉征稅、調解糾紛的胥吏行事。”
“此地,吏治清明,百姓安樂,商路暢通,到處都是一股向上的勃勃生機,絕非粉飾太平的假象。”
他轉過頭,看著自已這位智慧超群的妹妹,眼中閃爍著決斷。
“小妹,你當初的眼光,沒有錯。這位年輕的劉刺史,值得我們林家,賭上一切!”
……
翌日,刺史府,前廳。
劉靖換上了一身象征地位、卻又不顯過分張揚的玄色常服,領口與袖口繡著精致的云紋,他端坐主位,神色淡然地品著新出的春茶。
當林家兄妹的身影,在仆人的引領下出現在門口時,他才不緊不慢地放下茶盞,從容站起身來。
他的目光越過當先一步的林博,直接落在那個氣質清麗脫俗、眉宇間帶著書卷氣息的女子身上,臉上浮現出一抹真誠的笑意。
“山水有相逢,來日皆可期。林娘子,許久不見,近來可好?”
時隔幾年,再見此人,林婉心頭百感交集,恍如隔世。
她迅速壓下心中的波瀾,對著劉靖斂衽一禮,動作優雅從容,唇角亦含著一抹恰到好處的微笑。
“多謝劉刺史掛念,民女一切安好。”
說罷,她側過身,為劉靖介紹自已的兄長,將舞臺交給了他。
林博上前一步,對著劉靖不卑不亢地長身拱手行禮。
“在下林博,見過劉刺史。”
劉靖含笑打量著他,見其身材修長,面容俊朗,眉宇間自帶一股濃郁的書卷氣,但眼神清亮,身姿挺拔,又無半分文弱之態,心中已是有了幾分贊許。
他微微頷首,開口道:“林家有此芝蘭玉樹,何愁不興。”
林博謙遜一笑,姿態放得很正:“刺史謬贊,在下不過一介無名書生罷了。”
三人分賓主落座,侍女奉上香茗,悄然退下。
廳堂內一時間陷入了某種微妙的寂靜。
茶香裊裊,仿佛在無聲地醞釀著即將到來的重要時刻。
劉靖并未急著開口,只是端起茶盞,用杯蓋輕輕撇去浮沫,動作從容不迫。
他將主動權完全交給了對方。
林博深吸一口氣,知道真正的考驗開始了。
他沒有說那些“刺史大人英明神武”的空泛之詞,而是直入主題,聲音沉穩而清晰。
“劉刺史,這十數日,在下與小妹踏遍了歙縣與休寧二地。”
“在下所見,有兩點,非親眼所見,實難相信。”
劉靖抬眼看了他一下,示意他繼續。
“其一,為‘政令通達’。從城中市集到鄉野田壟,無論是商稅新法,還是田畝登記,皆無折扣,一體執行。”
“胥吏雖有小貪,卻不敢違逆大政。這在如今的天下,堪稱難得一見。”
“其二,為‘民心可用’。在下曾與開荒的流民攀談,他們及刺史,眼中沒有畏懼,只有敬仰與感激。他們真切地相信,跟著刺史,便有飯吃,有田種。這份民心,遠非金錢所能購得。”
林博說完,不再語,只是平靜地看著劉靖。
他沒有表忠心,他只是在告訴劉靖。
我看懂了你的底牌,也看懂了你的未來。
我林家,不是來投機,是來投資一條必將成功的真龍!
劉靖終于放下了茶盞,發出一聲清脆的輕響。
他笑了,那笑容里帶著一絲欣賞。
“林公子只看到了這些,卻沒看到本官的庫府,為了這三點,早已幾近虧空。”
這是一個反問,也是一個考驗。
林博心中一凜,知道這是刺史在考校他的格局。
如果他順著說“下官愿獻上錢糧”,那就落了下乘。
他微微躬身,不卑不亢地答道:“府庫虧空,不過是為鑄造精銳之師而付出的必要代價。”
“待到秋收之后,錢糧自會從地里長出來,從敵人的武庫里搬回來。”
“屆時,今日之虧空,不過九牛一毛。”
“好一個‘從敵人的武庫里搬回來’!”
劉靖撫掌大笑,笑聲中充滿了暢快。
直到這時,他才真正認可了眼前這個青年。
林博見狀,不再猶豫,離席起身,對著劉靖,鄭重地長揖及地。
“在下林博,愿攜林氏一族,為刺史效犬馬之勞,助劉刺史……掃清寰宇,再造乾坤!”
劉靖坦然受了他這一拜,這才起身,親手將他扶起,唇邊的笑意真誠了幾分。
“本官正缺人手,林公子來得正好。”
他又看向一旁同樣起身的林婉。
“林娘子,令兄愿為我效力,你可同意?”
林婉斂衽一禮,輕聲答道:“家兄之愿,亦是林家之愿,民女自當支持。”
“好!”
劉靖重新落座,目光再次投向林博。
“林公子才思敏捷,眼光獨到,只做一個清談客,未免可惜。不知……你可有為政一方的想法?”
林博心頭狂跳,強壓著激動:“在下確有此志,只待刺史驅使。”
劉靖指節輕輕叩擊著桌面,發出篤篤的聲響,仿佛在思量。
“眼下,歙州與饒州治下,并無官職空缺。”
林博的心微微一沉,面上卻不動聲色。
“不過……”
劉靖話鋒一轉,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這歙州,終究是小了些。”
“待到秋收之后,或許……就需要有人去更遠的地方,幫本官梳理錢糧,安撫百姓了。”
林博瞬間明白了這弦外之音!
幾個月后,必有大戰!
他壓下心中的狂喜,沒有再多問一句,只是再次深深一揖。
“在下,靜候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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