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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1章 皇天后土在上,我徐溫……

      “……只求徐公能看在先王尸骨未寒的份上,放我們母子歸還廬州,為先王守陵……求徐公成全……”

      史夫人的聲音,回蕩在這座空曠而冰冷的靈堂之內。

      燭火搖曳,仿佛隨時都會熄滅。

      聽到“廬州”這兩個字,一直躬身作揖、滿臉悲慟的徐溫,那溫和謙恭的笑容,出現了一絲僵硬。

      廬州!

      那不僅僅是楊氏的龍興之地,是他們從一介草莽走向割據淮南的,更是如今整個淮南軍體系中,精神圖騰般的存在。

      更要命的是,那個男人,那個手握廬州重兵、在軍中資歷比他徐溫還要老上一輩的劉威,就如一頭蟄伏的猛虎,盤踞在廬州!

      將楊隆演這面全淮南最具號召力的旗幟,親手送到劉威的手上?

      一瞬間,徐溫的心中閃過千百種念頭,最終匯成了一道殺機。

      他甚至在腦海中預演了掐斷這婦人纖細脖頸的場景,只需要一瞬間,所有麻煩都將迎刃而解。

      然而,他臉上的悲痛之色反而愈發濃重,仿佛聽到了什么大逆不道卻又令人心碎的語。

      他伸出雙手,想要攙扶史夫人,聲音溫潤,帶著長者般的關切與一絲被誤解的委屈。

      “太夫人這是說的哪里話!您與大王乃是徐溫的主君,先王臨終托孤,徐溫便是楊家的家臣。”

      “身為托孤老臣,意在輔佐新王,掃平奸佞,重振楊氏基業,豈敢有半分不臣之心?”

      “太夫人此,是要將徐溫置于不忠不義之地,是要讓天下人戳我的脊梁骨啊!”

      他辭懇切,聲淚俱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可史夫人哪里會信?

      她雖是一介女流,但早早跟隨楊行密,一路走來刀光箭雨、陰謀詭計,不知見過幾何,又豈是尋常無知婦人。

      她只是死死地盯著徐溫那張寫滿了“忠誠”的臉,不住地流淚。

      那雙已經哭得紅腫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

      眼神里沒有了哀求,只剩下憎恨。

      徐溫心中微微一沉。

      他知道,今日若不能徹底碾碎這婦人心中最后一點念想,她和她那個年幼的兒子,就會成為一顆永遠埋在身邊的隱患。

      只要劉威、陶雅那些驕兵悍將登高一呼……

      思及此,徐溫忽然松開了攙扶史夫人的手,猛地后退三步。

      在史夫人驚愕的目光中,這個掌控著廣陵生死的男人,對著楊行密的靈位,雙膝一彎,轟然跪倒!

      “咚!”

      膝蓋骨與堅硬的青石地面碰撞發出的聲音,沉重如錘。

      “皇天后土在上,先王在天之靈作證!”

      徐溫的聲音陡然拔高,一字一頓,金石擲地,每一個字都仿佛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吼出來的,帶著一股決絕的狠厲。

      “我徐溫今日在此立誓,此生此世,忠心輔佐楊氏,若有半分篡奪楊氏江山之心,若有絲毫謀害新王之舉,教我……斷子絕孫,不得好死!天誅地滅,萬劫不復!”

      斷子絕孫!

      不得好死!

      史夫人被這惡毒到極致的誓震得渾身一顫。

      在這個時代,血脈傳承重于一切,祖宗香火高于性命。

      一個男人,尤其是一個手握大權、有子嗣的男人,用“斷子絕孫”來發誓,這幾乎等同于用自已最核心的一切來做賭注。

      看著跪在地上,一臉“忠貞”的徐溫,史夫人心中最后的一絲希望也徹底熄滅了。

      她明白了。

      這頭老狐貍,已經堵死了所有的路。

      對方用一場完美的表演,既向外界宣告了自已的“忠誠”,又用最惡毒的誓,給自已披上了一層堅不可摧的道德外衣。

      從此以后,她和兒子,就是他掌中的玩物,是用來號令淮南諸將的傀儡,再無半點逃脫的可能。

      她緩緩閉上眼睛。

      再睜開時,眼中的憎恨與絕望已被深深埋葬,只剩下麻木的順從。

      她收起眼淚,擠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聲音嘶啞地顫聲道:“徐公……快快請起,是……是妾身糊涂了,誤會了徐公的忠心……是妾身的罪過……”

      ……

      一炷香后,徐溫走出了楊府后院。

      當他的腳踏出那道門檻的瞬間,方才那副悲痛欲絕的模樣,便如同面具般被瞬間剝離。

      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見底的冷靜與漠然。

      張顥雖死,可他留下的這個爛攤子,才剛剛開始。

      回到臨時征用的府邸,大堂之內早已跪滿了黑壓壓的人群。

      燈火通明的大堂里,鴉雀無聲。

      那些此前或主動、或被動歸附了張顥的文武官員,一個個身著官服,卻毫無半分威儀,盡皆面如土色,匍匐在地,連頭都不敢抬,仿佛一群等待審判的囚徒。

      徐溫一腳踏入大堂,那冰冷的眼神瞬間融化,臉上立刻掛上了春風般和煦的笑意。

      “諸位,諸位同僚這是何故?快快請起!”

      他快步上前,親自扶起跪在最前面的幾位年長官員,手上的力道溫和而堅定,辭更是懇切到了極點。

      “諸位皆是我淮南的朝廷棟梁,此前迫于張顥那國賊的淫威,不得已才委身于賊,此乃情非得已。本官感同身受,豈會怪罪?若是換了本官處在諸位的位置,恐怕也別無選擇啊!”

      一眾官員聞,先是愕然,不敢置信地抬起頭,隨即,劫后余生的巨大慶幸與狂喜涌上心頭,有些人甚至激動得眼眶泛紅,幾乎要哭出聲來。

      “徐公……徐公高義!”

      “我等……我等多謝徐公體諒!”

      一時間,阿諛奉承之詞如潮水般涌向徐溫,大堂內充滿了劫后余生的輕松氣氛。

      然而,就在這氣氛達到的時刻,徐溫話鋒猛然一轉,臉上的笑容未變,聲音卻陡然冷了下來,如同數九寒冬的冰凌。

      “但是!”

      一個“但是”,讓整個大堂瞬間死寂。

      “如今張顥雖死,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其心腹黨羽遍布廣陵城內外,盤根錯節。”

      “這些人,才是真正的國賊!”

      “若不將這些人一一拔除,我等今日之會,恐怕就會成為明日斷頭臺上的催命符!”

      大堂內的溫度,驟然降至冰點。

      剛剛還滿臉喜色的官員們,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

      他們不是傻子,他們明白了。

      徐溫這是不打算親自動手,他要他們交投名狀!

      用昔日同僚的血,來染紅自已的頂子,換取今日的平安富貴。

      何其毒也!

      短暫的死寂之后,立刻有人反應了過來。

      一名平日里以機變著稱的揚州長史,第一個匍匐在地,額頭重重叩在地上。

      “徐公所極是!張賊黨羽,人人得而誅之!”

      “下官……下官回去之后,立刻將所知的張賊余孽名單整理成冊,呈送徐公,助徐公肅清朝堂,以安社稷!”

      他這一開口,就像推倒了第一塊多米諾骨牌。

      一名面白無須、掌管文書的中年文官,握筆的手抖得如同風中殘燭。

      一名六曹主官更是帶著哭腔,聲淚俱下地開始吐苦水:“徐公明鑒啊!那張顥安插在各部堂的心腹,簡直就是一群不講規矩的豺狼!”

      “他們一上來什么都不問,就是要兵權、要糧草,語稍有不從,便拔刀相向,以家小威逼!”

      “我等文官,手無縛雞之力,實在是……實在是只能虛與委蛇,茍全性命啊!”

      這番話立刻引起了強烈的共鳴,眾人紛紛找到了宣泄口。

      “是啊徐公!黑云都那等精銳,短短十天半月,就被他們滲透得跟篩子一樣,就是因為他們根本不按規矩辦事,全憑拳頭和刀子!誰敢不從?”

      “我等也是被逼無奈,被逼無奈啊!”

      徐溫聽著這些人的哭訴與表忠,臉上一直掛著“感同身受”的表情,不時點頭,表示理解。

      心中,卻是一片冷笑。

      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他要讓這些人親手斬斷自已的退路,讓他們互相猜忌,互相恐懼,從此只能死心塌地地綁在自已這條船上。

      他溫安撫眾人,隨即做出保證:“諸位放心,諸位受的委屈,本官都記在心里。只要將名單交上來,剩下的事情,本官來處理!絕不會讓諸位臟了手!”

      這句話,成了壓垮他們心中最后一點道德感的稻草。

      待這些官員千恩萬謝、如蒙大赦地離去后,整個大堂瞬間空曠下來。

      徐溫的長子徐知訓皺著眉頭,從屏風后走了出來,臉上滿是鄙夷與不解。

      “父親,這些首鼠兩端、毫無骨氣之輩,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殺了便是,何必與他們如此浪費口舌?留著也是禍害。”

      “蠢貨!”

      徐溫毫不客氣地低聲訓斥道,臉上的和煦笑容早已消失無蹤:“殺光他們,與張顥那只知殺戮的匹夫何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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