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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4章 等的就是他!

      當蘇哲渾渾噩噩地走出刺史府時,天色已經擦黑。

      他懷里揣著那方沉甸甸的官印,腳步虛浮,仿佛踩在云端。

      他甚至不記得自已是怎么走回坊市,走回那條熟悉又破敗的巷子。

      坊市巷子很靜,靜得能聽到遠處傳來的幾聲壓抑的咳嗽和嬰兒夜啼,空氣中彌漫著塵土和尚未散盡的燒焦氣息,提醒著他這場災難留下的傷痕。

      當那扇布滿裂紋的院門出現在眼前時,他才一個激靈,徹底清醒過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妻子正焦急地在院中踱步,一看到他,便像受驚的兔子般沖了過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聲音都在發顫。

      “夫君,你……你可算回來了!他們……他們沒為難你吧?”

      蘇哲看著妻子那張寫滿驚恐的臉,一時間百感交集,竟說不出話來。

      他只是搖了搖頭,拉著她走進了那間昏暗破舊的屋子。

      他從懷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方青銅官印。

      “鐺。”

      官印被輕輕放在那張缺了一條腿、用磚頭墊著的破木桌上,發出了一聲清脆又厚重的聲響。

      婦人愣住了。

      她不識篆文,但她見過,見過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爺們腰間佩戴的印信。

      她顫抖著伸出手,指尖輕輕地碰了一下那方官印。

      是冰的,硬的。

      是真的。

      “這……這是……”

      蘇哲看著她,喉結滾動了一下,用一種近乎夢囈般的聲音,沙啞地說道。

      “夫人……”

      “以后……你不用再給別人漿洗衣物了。”

      “我們也能吃飽飯了……”

      婦人猛地抬起頭,死死地盯著自已的丈夫,仿佛要從他臉上看出這是不是一個殘酷的玩笑。

      當她看到丈夫眼中那混雜著狂喜、疲憊與淚光的復雜神情時,她終于明白了。

      這不是夢。

      壓抑了多年的委屈、苦楚、辛酸與絕望,在這一刻轟然決堤。

      她沒有尖叫,也沒有追問。

      只是用手死死捂住自已的嘴,不讓自已哭出聲來,滾燙的淚水卻像斷了線的珠子,瘋狂地從指縫間涌出。

      那不成聲的嗚咽,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令人心碎。

      蘇哲伸出顫抖的手,輕輕將妻子攬入懷中。

      他透過破敗的窗戶,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

      天,要亮了。

      ……

      次日,天還未亮。

      蘇哲已經起身。

      他沒有穿上那件象征著身份的嶄新官袍,而是依舊穿著那件滿是補丁的舊儒衫,只是這一次,他將它洗得干干凈凈,每一個褶皺都撫得平平整整。

      他束起發髻,整個人的精神面貌煥然一新,仿佛一夜之間,那壓彎了他半輩子的無形重擔,被一股更沉重的責任所取代。

      妻子也早早起來,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將家里僅剩的一點米,捏成了兩個扎實的飯團,用干凈的布包好,遞到他手中。

      她的眼睛還有些紅腫,但眼神里不再是昨日的驚恐與茫然,而是一種帶著驕傲的期盼。

      蘇哲接過飯團,點了點頭。

      “我去縣衙上差了。”

      他沒有說豪壯語,只是簡簡單單幾個字,卻比任何誓都更加堅定。

      推開院門,清晨微涼的氣息撲面而來。

      他挺直了腰桿,一步步向著縣衙的方向走去。

      從今日起,他不再是那個在街頭為人代筆的落魄秀才蘇哲。

      他是鄱陽縣令!

      蘇哲!

      ……

      盧綰確實幫了劉靖一個天大的忙,她舉薦的人才在隨后幾日陸續抵達鄱陽。

      人不多,總共只有七八位。

      但這七八人,卻無一不是才學出眾、品性高潔的賢能。

      劉靖將他們悉數安排在郡城與各縣的要職上,又效仿在歙州時的做法,招募了一大批家境貧寒的讀書人,充作胥吏,構成了新的執政班底,引入考核淘汰制,并打通胥吏上升通道。

      經過歙州的檢驗,這一套制度已經相對成熟,劉靖操控起來也是得心應手。

      一套組合拳下來,饒州重新開始運轉起來。

      然而,政令的通達,并不意味著人心的歸附。

      刺史府的書房內,新任鄱陽縣令蘇哲面帶憂色,將幾本冊子呈到了劉靖的案前。

      “刺史,下官……遇到了難題。”

      劉靖放下手中的軍報,看向蘇哲。

      蘇哲的聲音里透著一股無力感:“下官在城外設點,招募流民墾荒,按理說,分田的政令一出,他們該欣喜若狂才對。可如今,應者寥寥。”

      “為何?”

      劉靖的語氣依舊平靜,但眼神已經冷了下來。

      “因為……他們有更好的去處。”

      蘇哲嘆了口氣。

      “那些豪族,竟聯合起來,在我們的招募點旁邊,也搭起了粥棚,美其名曰‘行善’。”

      “他們不要求流民去墾荒,不要求他們做任何事,只要去領,就給一碗稠粥。

      “他們的人還四處宣揚,說刺史是讓他們去送死,而他們這些本地鄉賢,才是真正心疼百姓,不忍大家受苦。”

      “一碗唾手可得的稠粥,與一個需要拼死拼活才能換來的未來……百姓們,選擇了前者。”

      軟刀子殺人,誅心!

      他們不直接對抗,反而模仿你,用你的方式來瓦解你的根基。

      劉靖的手指在案幾上輕輕敲擊著,發出“篤、篤”的聲響,整個書房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就在這時,一名親衛入內稟報。

      “啟稟刺史,府外有一儒生,自稱魏英,說是奉刺史之召前來。”

      魏英?

      劉靖眉頭一挑,算算日子,這個狂生也該到了。

      他正愁手里的“刀”不夠快,這塊“磨刀石”就自已送上門了。

      “讓他進來。”

      片刻后,一個身著半舊儒衫的年輕人,施施然走入書房。

      他先是看了一眼愁眉不展的蘇哲,又瞥了一眼劉靖,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譏誚。

      “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打擾劉刺史……為這些蠢貨的把戲頭疼了?”

      蘇哲聞,臉色一漲,正要反駁。

      劉靖卻抬手制止了他,饒有興致地看著魏英。

      “哦?在你看來,何為蠢貨?”

      魏英嗤笑一聲,毫不客氣地在客座上坐下,自顧自地倒了杯茶。

      “為了一碗粥就放棄土地的,是蠢貨。”

      “那依你高見,該當如何?”

      魏英放下茶杯,眼神陡然變得銳利。

      “對付蠢貨,你得讓他看到血!”

      “他們不是喜歡施粥行善,收買人心嗎?”

      魏英的嘴角咧開一個殘酷的弧度。

      “我們便可下令,全城戒嚴,禁止任何私人開設粥棚!凡有聚眾施粥者,以‘意圖收買流民,圖謀不軌’論處!”

      “再把那個帶頭的豪族抓來,當著所有流民的面,問他一句!”

      “刺史府的田不種,你們是想吃他家的米,吃到天荒地老嗎?!”

      “我保證,只要第一顆人頭落地,那些蠢貨也會瞬間變得比誰都聰明!”

      劉靖看著魏英,眼神中欣賞之色愈發濃郁。

      他缺的不是道理,而是屠刀!

      “說得好。”

      劉靖緩緩開口。

      “本官給你一道手令,再給你一百精銳。”

      “浮梁縣的豪族最為頑固,便由你去做這第一把刀。”

      “十日之內,本官要親眼看到,浮梁縣的田野上,處處是扶犁的農人!”

      “你,敢不敢接?”

      魏英咧嘴一笑,那笑容狂傲而自信。

      “有何不敢?”

      他拿起手令,轉身便大步流星地離去。

      看著他那狂放不羈的背影,蘇哲憂心忡忡地說道:“刺史,此人太過狂悖,將浮梁一縣交于他手,萬一……”

      “無妨。”

      劉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本官的刀,也該見見血了。”

      ……

      豫章郡城外,危氏大營。

      帥帳之內,空氣壓抑得能擰出水來。

      危仔倡終于率領著他那支一萬余人的殘部,狼狽不堪地趕到了這里。

      他坐在帳中,甲胄歪斜,滿臉塵土與汗水黏在一起,狼狽不堪。語氣驚惶,仿佛要將鄱陽城下所見的地獄景象,全都傾瀉出來:“大哥!是真的!那劉靖真的會妖法!”

      “十幾道天雷炸響,城門連著后面的千斤閘,一下子就沒了,比紙糊的還快!”

      “麾下士卒的膽子都被嚇破了,丟盔卸甲,四散奔逃。”

      帥案之后,危全諷的臉龐籠罩在陰影里,看不出表情。

      他只是靜靜地聽著,一不發。

      他不信。

      一個字都不信。

      妖法?天雷?

      危全諷在心底發出一聲冷笑。

      打了敗仗的懦夫,才會尋這種荒唐的借口!

      他征戰半生,什么場面沒見過?

      這世上若真有此等呼風喚雨的手段,還要他們這些領兵打仗的人何用?

      天下早就歸那些裝神弄鬼的方士所有了!

      古人受限于眼界,無法想象自已從未見過、且超出認知的東西。

      在危全諷看來,這所謂的“天雷”,不過是弟弟打了敗仗,為了掩蓋自已的無能與怯懦,編造出來的鬼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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