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依依已將帶來的禮物交給周氏。
其中最別致的,當屬獻給段寒山的那幅詩聯。
聯上不僅繡著陸停舟的親筆詩作,更有一幅池依依親手繡成的山水小景。
此景得自御賜宮廷畫作的啟發,寥寥數筆勾勒天高云闊之境,氣象不凡,望之脫俗。
周氏身為大家婦,隨段氏一族浮浮沉沉,見聞不輸男兒,見此繡聯亦是贊嘆不已。
她立刻讓池依依親自送往書房,本意是讓她與陸停舟一同討老爺子歡心,未料池依依剛至廊下,便聽到段寒山那句質疑。
她心尖一顫,倏然止步。
雨聲掩去了她的腳步聲,屋內二人渾然未覺,對話仍在繼續。
“老師多慮了,”陸停舟聲音平穩,“婚姻大事,豈同兒戲?學生再是胡鬧,也不會拿此事開玩笑。”
段寒山目光如炬,緊緊鎖住這最小也最愛胡鬧的弟子,試圖從他臉上尋出一絲說謊的痕跡。
良久,他終是沉沉一嘆。
“你這官場應對的本事,倒是學得爐火純青。”
以他宦海浮沉數十載的眼力,竟也辨不出這話是真是假。
“從前從未聽你提及池六娘,”段寒山追問,“為何突然便開了竅?”
陸停舟眼簾微垂,面上掠過一抹深思,像是認真想了一陣,方道:“或許……正如世人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段寒山默然片刻,只覺這弟子越發看不透了。
“既是一往情深,你為何還不肯收心?”老人質問,“那六盤村之事,你究竟要查到幾時?”
“快了。”陸停舟道,“我已有了眉目,只欠實證。”
“實證?”段寒山面色陡然一沉,“這天下最難求的,便是實證!”
他不等陸停舟開口,語氣更厲:“你找了整整七年,你有幾個七年能如此空耗?你憑何斷定這次就能成功?”
陸停舟唇線緊抿:“若此番不成,便繼續找。”
“啪!”
段寒山一掌重重拍在案上!
青瓷茶杯震了震,猶燙的茶水潑濺而出。
老人面罩寒霜:“這七年,你心中便只裝得下仇恨。我聽聞你求旨成婚,只道你終于想通了,愿意沉下心來,安家立室,娶妻生子,過回常人的日子。”
他語聲沉痛,帶著深深的失望:“沒想到你仍是如此冥頑不靈。”
“老師不是早已默許了么?”陸停舟抬眼,迎上他的目光,“自學生離了翰林院那日起,您便知我心中只有復仇,容不下其他。”
“為師教你本事,是為兼濟天下,可你如今,連獨善其身都做不到。”
面對恩師的斥責,陸停舟反而笑了。
他唇角微牽:“老師,學生此行只為省親。您若想罵我,留待下回如何?”
段寒山冷嗤:“你哪次回來不挨罵?難道這回就罵不得?”
他忽然話鋒一轉,眼中生出幾分銳利:“休要顧左右而他,你處處針對三皇子,究竟發現了什么?”
陸停舟靜了下來。
他深知恩師雖已退隱,卻非當真不理世事。
世人只道段寒山心灰意冷,離朝后與故舊斷絕往來,然而誰能料到,他與烈國公竟一直暗中有著往來?
若非陸停舟執意留在京城,段寒山憂心這弟子鬧出事端,特意托付烈國公暗中照拂,就連陸停舟也未曾想到,那位深受皇帝信重的純臣竟是老師的故交。
在領教過恩師的手段后,陸停舟確信,段寒山隱伏在京城的人脈絕不止烈國公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