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凄厲的、被壓抑的嗚咽聲,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殿外。
緊接著,太后的目光,又落在了早已魂不附體的燕城身上。
“燕國公世子燕城,品行不端,心腸歹毒,竟敢對皇家公主下此毒手!簡直喪心病狂,枉為人臣!”
太后的聲音愈發嚴厲,“傳哀家懿旨,即刻起,革去燕城世子之位,交由燕國公另擇賢能!杖責八十,禁足府中一年,閉門思過!若再犯,絕不輕饒!”
革去世子位!
杖責八十!
這對于心高氣傲的燕城而,比殺了他還要難受!
這意味著他將成為整個京城的笑柄,他的前途、他的尊嚴,在這一刻,被徹底碾碎!
燕城雙腿一軟,癱倒在地,臉上只剩下無盡的絕望。
侍衛們毫不留情地上前,將他架起,拖向殿外。他甚至沒有掙扎,像一個失去了靈魂的木偶,任人擺布。
看著眼前這一幕,看著曾經高高在上的兩個人,一個被送清修,一個被褫奪爵位,落得如此凄慘的下場,華玉安的心中,卻沒有半分復仇的快意。
沒有。
一點都沒有。
只有一片塵埃落定后的空茫與疲憊。
她所有的力氣,仿佛都在方才那兩聲叩首中耗盡了。
她要的,從來不是他們的凄慘,只是一個公道而已。
如今,公道討回來了,可她的母親,她的綠衣和綠藥,她逝去的那些年華,卻再也回不來了。
她緩緩地,第三次叩首。
“咚。”
這一次,聲音輕了許多,卻也沉重了許多。
“孫女,謝皇祖母成全。”
她的聲音平靜無波,像一潭深秋的湖水,“孫女后日便要啟程,遠嫁圖魯邦。今日在壽宴上行此大逆不道之舉,非為爭寵,非為權位,還望皇祖母體諒。”
此一出,滿座皆寂。
原來,她鬧出這般天翻地覆的動靜,不是為了留在魯朝,不是為了報復任何人,只是為了在離開之前,洗刷掉自己和母親身上的污名。
她從始至終,都未曾想過要改變自己替嫁和親的命運。
太后聞,再也忍不住,渾濁的老眼里瞬間涌滿了淚水。
她顫抖著上前,親自將華玉安扶了起來。
那觸手冰涼的纖細手臂,讓她心疼得無以復加。
“好孩子……好孩子,快起來……”太后哽咽著,想說些什么,想說“別去了”,想說“哀家保你”,可話到嘴邊,卻又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
她是太后,卻不是皇帝。
和親之事,乃是國策,是肅帝一手促成,昭告了天下的。
即便她是太后,也無法更改這板上釘釘的定局。
她能給她的,只有公道,卻給不了她自由。
華玉安順著她的力道站起身,對著太后,微微福了福身,算是最后的告別。
然后,她轉過身。
偌大的紫宸殿,肅帝依舊僵坐在龍椅上,面色灰敗;文武百官或低頭,或側目,神情復雜。而她的目光,卻越過了這重重人群,徑直落在了殿門口的那道緋色身影上。
晏少卿。
他依舊站在那里,身姿如松,淵渟岳峙。
從她進殿到現在,他始終未發一,卻又無處不在。
此刻,四目相對,隔著滿殿的狼藉與人影。華玉安清晰地看到,那雙向來古井無波的深潭里,竟翻涌著她看不懂的復雜情緒——有痛惜,有不忍,還有一絲……被死死壓抑住的,不舍與牽掛。
那目光,像一張無形的網,帶著一絲她從未見過的溫度,試圖將她籠罩。
華玉安的心,微微一動,隨即又歸于沉寂。
她看著他,看著那雙深邃的眼眸,然后,極輕、極緩地,搖了搖頭。
那輕輕一搖,搖斷了最后一絲可能的牽絆,也搖碎了他眼底剛剛燃起的那點微光。
不必了。
晏大人,你救過我的命,我承你的情。
但華玉安的路,從今往后,只能自己一個人走了。
這魯朝,這皇宮,再沒有任何值得我留戀的東西。
她收回目光,不再看任何人。
她轉身,走向那洞開的殿門,走向那一片潑灑進來的、瑰麗而悲壯的殘陽。
她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異常堅定。
仿佛踩碎的不是金磚,而是她十九年來所有的癡纏、痛苦與執念。
夕陽將她的身影拉得極長、極長,投射在冰冷的金磚上,像一道孤獨而決絕的刻痕。
她終于,為母親討回了清白。
也終于,為自己,討回了那遲到了太久的、一點點公道。
從此山高水遠,后會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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