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祖母您想,先皇的遺物,何其珍貴!她華玉安是什么身份?一個母親是官妓的失德公主!她怎么配擁有先皇的遺物?!定是她不知從哪里聽說了這繡品的傳聞,找人仿了來欺騙您!想借此邀功,博取您的同情!”
這一番話,如同一盆臟水,兜頭蓋臉地潑向了華玉安!
也像一記警鐘,敲在了眾人心頭。
是啊!
華玉安怎么會有這種東西?
她的生母,可是那個讓皇家蒙羞的女人!
這件象征著帝后情深意重的信物,出現在她手上,本身就是一種玷污!
燕城立刻反應過來,他往前一步,將“受了驚嚇”的華藍玉護在身后,義正辭地附和道,“藍玉說得沒錯!皇祖母,陛下,請三思!”
他目光如刀,狠狠地剜向華玉安,聲音里充滿了正氣凜然的鄙夷。
“華玉安,你心思何其歹毒!先是用些上不得臺面的東西羞辱藍玉和我,現在又拿出這不知真假的繡品來欺騙太后娘娘!你可知,偽造先皇遺物,乃是欺君罔上之罪!你是想讓整個皇室,都因你而淪為天下人的笑柄嗎?!”
好一頂大帽子!
直接將事情從“獻禮”上升到了“欺君”的高度!
燕城的話音一落,殿內剛剛緩和的氣氛,瞬間又繃緊到了極點。
肅帝的臉色,也由復雜轉為了徹骨的冰寒。
對!偽造!一定是偽造的!
他絕不相信,他最厭惡的那個女人留下的孽種,會擁有母后最珍貴的信物!
這一定是她為了脫罪,為了往上爬,不擇手段設下的陰謀!
“華玉安!”肅帝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濃烈的殺意,“你還有什么話說?!”
壓力,如同泰山壓頂,瞬間全部匯聚到了華玉安一個人身上。
一邊是太后的眼淚與期盼。
一邊是皇帝、未來駙馬、受寵公主的聯手指控。
換做任何一個人,在如此重壓之下,恐怕早已崩潰。
然而,華玉安卻只是靜靜地站著。
她甚至連眉梢都沒有動一下。
她緩緩抬起眼,看向那氣急敗壞、狀若瘋狂的華藍玉,又看向那義正辭、滿眼厭惡的燕城。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龍椅之上,那個恨不得立刻將她碎尸萬段的親生父親臉上。
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極輕,極淡,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悲涼與嘲諷。
“偷?”
她輕輕地吐出一個字,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朵。
“偽造?”
她又吐出兩個字,語氣里的譏誚,讓燕城和華藍玉的臉頰火辣辣地疼。
她收斂了笑意,神情再次變得肅穆,目光轉向太后,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回皇祖母。孫女敢以項上人頭擔保,這枚同心結,千真萬確。它既不是偷來的,也不是偽造的。”
她的聲音頓了頓,深吸一口氣,像是要用盡全身的力氣,說出那個被塵封了十幾年的真相。
“這件信物,是家母……用命換來的。”
轟——!
一句話,如同平地驚雷,炸得整個紫宸殿嗡嗡作響!
所有人都被這句信息量巨大、也無比沉重的話給震懵了!
華玉安的生母?
那個聲名狼藉的官妓?
這件帝后信物,怎么會跟她扯上關系?!
華玉安沒有理會眾人的驚駭,她的目光,始終望著太后,那雙死水般的眸子里,終于漾起了一絲真實而痛苦的波瀾。
“四十年前,長信宮宮變,火光沖天,叛軍肆虐。當時,家母還只是長信宮里一個最末等的浣衣宮女。”
“混亂之中,她看見這枚同心結從您的妝臺上滑落,掉進了火盆的邊緣。她知道這是您最珍視的東西,來不及多想,便徒手……從那燒紅的炭火里,將它搶了出來。”
“為此,她的整只右手,都被烙下了永不褪去的疤痕。”
“后來,她怕信物再次遺失,便一直將它貼身藏著,想等宮亂平息,再尋機呈還給您。可她人微輕,還未等到機會,便……便發生了那件讓她蒙羞一生的事,被趕出了宮。”
說到這里,華玉安的聲音,染上了一絲無法抑制的哽咽。
她的視線,像兩把淬了毒的匕首,直直地射向龍椅上的肅帝!
“再后來,她有了我。臨終之前,她將這枚同心結交到我手上,告訴我,這是宮里一位最尊貴的娘娘的東西,是她一輩子都還不上的恩情。她叮囑我,若有朝一日能見到那位娘娘,一定要替她,物歸原主。”
“她說……她一生卑賤如泥,受盡世人白眼。唯有當年在長信宮遠遠看您一眼,得您一句‘天冷了,多添件衣裳’的垂憐,是她那晦暗人生里,唯一的光。”
“她說,她不求別的,只求這件信物,能證明她并非生來就是個不知廉恥的壞女人。她也曾……有過忠心。”
一番話,娓娓道來。
沒有激烈的控訴,沒有聲嘶力竭的辯解。
只有平靜的、卻字字泣血的陳述。
一個卑微官妓,在生死關頭,冒著被烈火焚燒的危險,搶救下主子的珍愛之物。
又在蒙受了天大的冤屈和羞辱后,至死都記掛著要物歸原主。
這是一種何等卑微,又何等赤誠的忠心!
而這樣一個女人,卻被世人唾罵,被她的親生兒子,當今的皇帝,視為一生的污點!
真相,以一種最慘烈、最悲愴的方式,被揭開了一角。
整個大殿,死一般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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