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中之物,赫然是一把用赤足黃金打造的、精美絕倫的——長命鎖。
鎖身上,祥云繚繞,麒麟踏波,正面是“長命百歲”四個大字,反面是“富貴安康”,工藝之繁復,用料之奢靡,堪稱至寶。
滿殿嘩然!
送長命鎖?這是何意?
長命鎖,是給尚在襁褓的嬰孩佩戴,祈求平安長大的。華藍玉已經十八歲了,早已及笄,送這個……不是在羞辱她嗎?
華藍玉的臉,瞬間血色盡失,比身上的裙子還要白。
她死死咬著嘴唇,指甲幾乎要嵌進燕城的肉里。
燕城怒不可遏,上前一步,厲聲喝道,“華玉安!你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華玉安笑了。
那笑容,在燭火下看來,凄美而又詭譎,像一朵盛開在深淵邊緣的血色之花。
她看著華藍玉,聲音里帶著一種刻意放大的、虛偽的溫柔,一字一句地說道,
“妹妹不是自幼便有弱癥嗎?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吹陣風都要暈倒,淋場雨就要長跪不起,惹得父皇心疼,燕城哥哥憐惜。”
“我這個做姐姐的,馬上就要遠嫁圖魯邦,以后再也照顧不了妹妹了,心中實在是……放心不下啊。”
“所以,我特意求了這把開過光的長命金鎖,贈予妹妹。愿這金鎖能鎖住妹妹的康健,鎖住妹妹的福氣。愿妹妹從此以后,百病全消,長命百歲!”
她每說一句“心疼”,華藍玉的臉色就白一分。
她每說一句“憐惜”,燕城的臉色就黑一分。
當她說到“長跪不起”時,肅帝的龍袍下的手,已經攥成了拳頭!
這是在做什么?
這是在揭華藍玉的傷疤!
不,這不是傷疤,這是華藍玉博取同情、攻心為上的武器!
而現在,華玉安當著所有人的面,將這件武器掰開了,揉碎了,血淋淋地展示給所有人看!
她用最美好的祝詞,說著最惡毒的諷刺!
——你不是愛裝病嗎?不是愛扮演一個長不大的病弱孩童嗎?好啊,我今天就成全你!我就把你當成一個需要長命鎖護佑的嬰兒,讓你在文武百官面前,坐實你這“弱癥”的人設!
殺人,還要誅心!
“妹妹,還不快收下?”華玉安的嘴角噙著冷笑,步步緊逼,“這可是姐姐我……最后的一點心意了。”
華藍玉渾身都在發抖,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滾滾而下。
收?
她怎么收?!
收下這把長命鎖,就等于承認了自己一直在用病弱作偽,博取同情!日后,她還如何用這招籠絡人心?
不收?
姐姐“一片好心”贈送的“祝福”,她當眾拒絕,豈不是顯得她小家子氣,不知好歹?
她進退維谷,被架在火上,只剩下哭泣。
“姐姐……我……我不是故意的……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我……”
“夠了!”燕城終于忍無可忍,他一把將華藍玉護在身后,像一頭被激怒的雄獅,對著華玉安咆哮,“華玉安!你鬧夠了沒有?!玉兒身子不好是人盡皆知的事,你用得著在這里陰陽怪氣地羞辱她嗎?!你安的什么心!”
“我安的什么心?”華玉安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她仰起頭,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她的目光,終于從華藍玉身上移開,落在了燕城的臉上。
那張她曾愛入骨髓,如今卻只剩厭惡的臉。
“燕世子,別急。這第份禮,還有你的一半。”
她聲音一斂,所有的笑意都化作了徹骨的寒冰。
“不,準確地說,這份禮,本來就是你的。”
她再次對身邊宮女福珠示意。
福珠從懷中,取出了另一個盒子。
與方才那個華美的紫檀木匣相比,這個盒子,實在是太簡陋了。
就是一個最普通的、甚至有些陳舊的楠木小盒。
福珠打開盒子。
里面沒有金光閃閃,沒有珠光寶氣。
只有一塊……用桃木雕刻的,形狀有些粗糙的平安符。
那平安符的邊角已經被摩挲得十分圓潤,看得出,原主人曾日夜貼身佩戴,珍之重之。
燕城看到那塊平安符的瞬間,瞳孔驟然一縮!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地刺了一下,一股莫名的、尖銳的刺痛,從胸口蔓延開來。
他記不起這是什么。
可是,他的身體,他的靈魂,卻仿佛認得這個東西!
“燕世子,還認得它嗎?”
華玉安的聲音,幽幽地響起,像來自遙遠時空的嘆息。
“十八歲的燕城,怕高高在上的玉安公主在宮里受人欺負,夜里睡不安穩,親手為她雕了這枚桃木符。他說,桃木能辟邪,他不在她身邊的時候,就讓這枚符,替他守著她。”
“他雕了一天一夜,手上磨出了好幾個血泡,卻笑得像個傻子。”
她用一種敘述旁人故事的、平靜到可怕的語調,緩緩說著。
每說一個字,燕城的臉色就蒼白一分。
殿內的空氣,仿佛都被抽干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聽著這段被遺忘的往事。
華玉安的目光,穿透了眼前的燕城,仿佛在看另一個早已死去的少年。
“這枚平安符,我戴了整整三年。從不離身。”
“可現在……”
她話鋒一轉,目光重新聚焦,那里面,是無盡的嘲諷與冰冷。
“……物是人非了。”
她上前一步,從福珠手中拿起那枚桃木符,當著所有人的面,將它舉到燕城面前。
“今日,我將此物,完璧歸趙。”
她的聲音,不大,卻字字千鈞,砸在每個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