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她吼得沒了力氣,只能劇烈地喘息著,胸口的傷又開始隱隱作痛時,晏少卿才緩緩地、輕輕地將藥碗放回了矮幾上。
“啪”的一聲輕響,在寂靜的內室里格外清晰。
他看著她通紅的眼眶,用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一字一句地開口。
“華玉安,我圖什么?”
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意里滿是苦澀。
“我看見你明明怕得發抖,卻依舊不肯跪下的那一刻。”
“或許是……昨夜在祭壇,看見你躺在血泊里,了無生機的那一刻。”
他深深地看著她,聲音輕得如同嘆息,卻有著穿透人心的力量。
“我只是……不想再看見那一幕了。”
“我知你信不過任何人,也信不過我。”他頓了頓,蒼白的唇邊,勾起一抹無奈卻堅定的弧度。
“無妨。”
“我會等。”
“等到你……愿意信的那一天。”
他的話音很輕,卻像是一只溫暖的手,輕輕撫平了她內心狂躁的怒火。
華玉安怔住了,她所有的尖刺,在這樣坦然而包容的目光下,竟顯得如此可笑和無力。
晏少卿知道,她心里的冰山,不是一日就能融化的。
他要做的,不是用烈火去烤,而是做那個最耐心的……守望者。
他以為自己會有很多時間。
他以為只要他等下去,總能等到冰河解凍,春暖花開的那一天。
卻沒料到,等來的不是她的松動,而是比背叛和傷害,更殘忍、更無法掙脫的……命運。
……
之后的三日,琉璃閣內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平靜。
華玉安不再語激烈,也不再用淬毒的刀刃試探。
她只是沉默,一種近乎死寂的沉默。
晏少卿日日親自前來,端來湯藥,有時也會帶來一些清淡的吃食。
他從不多,只是將東西放下,靜靜地坐在一旁,看著她喝藥,看著她進食。
她不看他,他就這么等著。
她若因傷口牽動而蹙眉,他便會不動聲色地將暖爐往她身邊挪近幾分。
他不說“我關心你”,也不問“你還疼嗎”。
他的一切舉動,都克制而無聲,像春日融雪,潤物無聲,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堅持。
華玉安從最初的戒備、警惕,到后來漸漸地麻木,甚至……習慣。
她習慣了每日清晨睜開眼,就能聞到那股清冽的藥香混雜著他身上獨有的雪松氣息;習慣了那只蒼白卻有力的手,穩穩地將湯碗遞到她面前。
她依舊不信他,可身體卻誠實地在他的照料下,一點點恢復著生機。
胸口的傷不再那么撕心裂肺地疼,呼吸也順暢了許多。
這片刻的安寧,脆弱得像一層窗戶紙。
華玉安沉溺其中,卻又清醒地知道,這不過是暴風雨來臨前短暫的喘息。
她與他之間,隔著君臣之別,隔著她破碎不堪的過往,更隔著一道名為“信任”的萬丈深淵。
她以為,她還有時間去掙扎,去分辨他這份“好”的真假。
可命運,從來不會給人喘息的機會。
第三日的深夜,這份脆弱的平靜被驟然撕碎。
先是窗外傳來一陣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像是無數內侍宮女在寒夜里奔走,驚起了棲息在宮殿檐角的寒鴉。
緊接著,遠處一座宮殿的燈火,竟在一瞬間全部亮起,光芒沖天,將半邊夜空都映照得如同白晝。
那方向……是華藍玉的宮殿。
華玉安扶著床沿坐起身,胸口的傷還隱隱作痛。
她看向窗外那片異常的光亮,心頭猛地一跳,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她。
宮中但凡有這樣的大動靜,從來都與她無關,卻又次次都將她卷入更深的漩渦。
晏少卿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后,身上還帶著深夜的寒氣。
他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深邃的眼眸里劃過一抹了然。
“是藍玉公主。”他的聲音很輕,卻足以讓華玉安聽清。
華玉安沒有回頭,只是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能讓整座皇宮為之驚動的,除了他父皇最疼愛的養女,還能有誰?
那一夜,宮殿的燈火,徹夜未熄。
太醫院所有的御醫,無論品階高低,盡數被宣召入內。
他們提著藥箱,行色匆匆地進去,又一個個面如死灰地出來,最后齊刷刷地跪在了寢殿外的漢白玉石階上,冰冷的地面透過官袍,刺得人骨頭發寒。
寢殿內,熏香與濃重的藥味混雜在一起,壓得人喘不過氣。
魯朝的皇帝,肅帝,正負手立在床前。
他明黃色的龍袍上沾染了些許露水,曾經威嚴的面容此刻寫滿了憔悴與焦慮。
他死死地盯著床榻上那個氣息微弱、小臉蒼白如紙的少女,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突突直跳。
是華藍玉。
她雙目緊閉,呼吸微弱得仿佛隨時都會斷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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