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躺在一處冰冷堅硬的臺子上,觸感不似木頭,更像是某種打磨過的山石,正貪婪地吸食著她身上最后一絲暖意。
手腕和腳踝處傳來粗糲的摩擦痛感,是被粗麻繩死死捆縛的痕跡,稍一掙動,便有黏膩的溫熱液體從勒痕處滲出,是血。
她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線在昏暗中艱難地聚焦,適應了片刻,才看清自己身處的環境。
周遭的景象,比她昏迷前所見的更加詭異森然。
這里,竟是一座荒廢多年的古寺。
佛像早已斑駁剝落,慈悲的面容在蛛網下顯得詭異而森然。
那些用朱砂畫就的符咒,不知被誰點燃了,正無聲地燃燒著,跳動著幽藍色的鬼火,將整座破敗的大殿映照得如同鬼域。
大殿中央,被清出了一片空地,地上用不知名的紅色液體畫著詭異的符文陣法,四周點著森森的白燭,燭火搖曳,將人的影子拉得如同鬼魅。
空氣中彌漫著香灰、塵土與朱砂混合在一起的古怪氣味,嗆得人喉嚨發癢。
正中央,擺著一張簡陋的木床,那里,便是為她準備的祭壇。
這里不是皇宮,是城郊。
在這里,就算她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聽見。
在這里,她死了,也不會有人在意。
燕城,為了華藍玉,竟為她精心布置了這樣一座……人間煉獄。
她的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動著,不是因為恐懼,而是一種被命運的巨輪碾過,血肉模糊后的麻木鈍痛。
腳步聲,由遠及近。
不疾不徐,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從容,踩在滿是灰塵的地面上,發出“沙、沙”的輕響。
華玉安僵硬地轉動脖頸,循聲望去。
只見那跳動的鬼火光影之間,燕城正緩緩踱步而來。
他手中握著一物,在幽光下反射出一點刺目的寒芒。
那是一柄匕首。
一柄磨得锃亮,薄如蟬翼的銀匕首,仿佛不是用來殺人的兇器,而是一件精致的藝術品。
可握著它的那只手,以及那張臉,卻比地獄里的惡鬼還要可怖。
他臉上再沒有半分她所熟悉的溫文爾雅,甚至連方才在長信宮的癲狂暴怒都褪去了。
剩下的,是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靜,一種視萬物為芻狗的漠然。
他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就像屠夫在打量一頭即將被宰殺的牲畜,沒有恨,沒有愛,只有純粹的、冰冷的目的性。
當他看到她眼中無法掩飾的驚惶時,那張薄情的唇,竟緩緩勾起了一抹笑。
那笑意殘忍至極,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悲憫,仿佛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與垂死掙扎。
“醒了?”
他走到石臺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聲音平淡得像是在談論天氣。
華玉安死死咬著唇,唇瓣被咬出了血,鐵銹味在口中彌漫開來。
她看著他,看著這張曾讓她魂牽夢繞,如今卻只想親手撕碎的臉,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團燒紅的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的沉默,似乎取悅了他。
燕城伸出另一只沒拿匕首的手,用指尖輕輕碰了碰她因寒冷而泛青的臉頰,那動作,竟帶著幾分往日里才會有的溫柔繾綣,可說出的話,卻字字誅心。
“華玉安,別用這種眼神看我。你應該感到榮幸。”
他收回手,用指腹慢條斯理地摩挲著銀亮的刀鋒,目光也隨之落在上面,仿佛在欣賞什么絕世珍寶。
“玉兒天生體弱,金枝玉葉,她不該受這種苦。而你……”他頓了頓,終于抬起眼,那雙漆黑的眸子里映著跳動的鬼火,也映著她慘白的臉,“……你生來命賤,身負污穢,如今能用你這身不潔之血,去救玉兒的命,是你這輩子最大的福氣。”
福氣?
華玉安聽著這兩個字,忽然就想笑。
是啊,她怎么忘了。
在他們這些高高在上的人眼里,她華玉安,不過是父皇酒后亂性的一個污點,是皇室見不得光的丑聞。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原罪。
所以,用她的命,去換他們心尖上那個寶貝疙瘩的命,的確是她天大的“福氣”。
見她不說話,只是用一雙死寂的眼睛盯著自己,燕城似乎有些不耐了。
“你放心,玄清道長說了,只要一碗心頭血做藥引即可,不會讓你立刻就死的。”他用一種施恩般的口吻說道,仿佛在安撫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事成之后,我答應你的事,依舊作數。我會風風光光地把你接入燕國公府,讓你做我的世子妃,讓你……死得體面一些。”
華玉安終于笑了。
那笑聲從她干裂的唇間溢出,破碎,嘶啞,像寒風刮過墳地的聲音。
“燕城……”
她終于開口了,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卻帶著千鈞的重量,狠狠砸在燕城的心上。
“原來,這才是你。”
不是那個失憶后對她冷漠厭惡的燕城,也不是那個會為了華藍玉而失控發瘋的燕城。
而是眼前這個,冷靜地、理所當然的,要剜她心取血的惡魔。
這,才是他真正的模樣。
她眼中的嘲弄與鄙夷,像一根針,刺破了他偽裝出的平靜。燕城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那點虛偽的耐心終于告罄。
“敬酒不吃吃罰酒!”他低喝一聲,眼中最后一絲屬于人的溫度也消失殆盡,“別怪我,華玉安,要怪,就怪你的命!”
話音未落,他猛地高高舉起了手中的銀匕首!
那鋒利的刀尖在幽藍的火光下劃過一道冰冷的弧線,毫不猶豫地,對準了她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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