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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2章 沒有你蕭逸塵,對我來說很重要

      許久,她問:“喝一杯?”

      蕭逸塵的嘴角動了動,似乎是想笑,卻牽動了傷口。

      他伸手,想去拿幾上的酒壺,可那只曾挽過六石強弓的手,此刻卻抖得連一只空杯都扶不穩。

      沐瑤看著他那徒勞的動作,站起身。

      她走到一旁,從行軍柜里取出一只干凈的酒壺和兩只琉璃杯。

      杯壁很薄,映著她白皙修長的手指。

      她拎著酒壺回來,先給他面前的空杯斟滿。

      琥珀色的酒液注入杯中,發出清冽的聲響,在這死人帳里,顯得格外刺耳。

      她看得出,他傷得很重。

      那個叫板垣五郎的,是個高手。

      “還恨我嗎?”她倒完酒,將酒壺放在幾上,自已卻沒有坐下,只是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蕭逸塵的目光從那杯酒,移到她的臉上。

      “恨。”

      一個字,從他干裂的嘴唇里擠出來,沙啞,卻清晰。

      沐瑤點了點頭,像是在確認一件意料之中的事。

      “后悔嗎?”

      “悔。”

      這個字,他說得更重。

      他后悔的,不是渡過淮水,不是兵敗七芒山。

      他后悔的,是三年前,初見她時,為何沒有看穿那雙清冷眸子背后,藏著的究竟是怎樣的深淵。

      沐瑤的視線落在他膝上那把天子劍上。

      “為何下令投降?”

      “贏不了。”蕭逸塵靠在椅背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沫的腥甜:“沒必要,讓他們再流血了。”

      沐瑤的嘴角,似乎有了一絲弧度,但很快就消失了。

      “算你最后干了件人事。”

      她的語氣很淡,像在評價天氣。

      蕭逸塵卻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牽動著胸口的劇痛,讓他劇烈地咳嗽起來。血沫從他指縫間滲出。

      “如果……”他好不容易平復了呼吸,抬起頭,那雙曾有過少年意氣的眸子,此刻只剩下灰燼般的死寂:“如果當初,我冊你為后……你可還會如此?”

      這是一個他想了十天,想了無數個不眠之夜的問題。

      一個愚蠢的問題。

      沐瑤端起自已面前那杯未動的酒,卻沒有喝。

      她只是看著杯中晃動的酒液,那里面,映不出她的臉。

      “會。”

      她的回答,沒有半分猶豫。

      她轉過頭,目光重新落在他臉上,那目光里沒有嘲諷,沒有憐憫,只有一種近乎殘忍的陳述。

      “我從未騙過你。一開始,我只想活下來。你的皇位,是我的投名狀。至于皇后之位,”她頓了下:“我說過很多次,不感興趣。”

      “真正讓我決定這么做的,是上官燕。”

      聽到這個名字,蕭逸塵的瞳孔猛地一縮。

      前朝的皇后。那個和沐瑤素不相識,但沐瑤卻為她求情的女人。

      那個被逼著殉葬,封建制度下的受害者。

      “從她被逼著殉葬的那一刻起,我才看明白。”

      沐瑤的聲音依舊平穩,像在解一道再簡單不過的算術題:“這個制度,是錯的。人的命,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權貴還是百姓,都不該那么不值錢。”

      蕭逸塵看著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不懂。

      他不懂她說的那些話。他只知道,他輸了。

      他和他身后的那個綿延了數百年的蕭氏王朝,都輸給了她這套他聽不懂的道理。

      “呵……”他長長地嘆出一口氣,那口氣里,有血,有酒氣,有敗軍之將最后的頹唐:“你勝了。你說什么,便是什么吧。”

      他端起面前那杯酒,仰頭,一飲而盡。

      酒液很烈,像火一樣燒過他的喉嚨,卻暖不了他早已冰冷的五臟六腑。

      “現在,”他將空杯重重地頓在矮幾上,發出一聲脆響:“你想要什么?”

      沐瑤將自已那杯酒也舉了起來,送到唇邊,輕輕抿了一口。

      “你的命。”她說。

      蕭逸塵像是沒聽清,又像是不在乎,只是看著她。

      “我的命,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沐瑤放下酒杯,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

      “沒有蕭逸塵,對我來說,很重要。”

      沒有皇帝,沒有天子,沒有那個坐在龍椅上,可以憑一已好惡決定別人生死的符號。

      這很重要。

      帳內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風燈里的油快要耗盡,燈火“噼啪”地爆了一下,光線驟然一暗。

      蕭逸塵明白了。

      他伸手,重新握住膝上那把沾滿血污的天子劍。

      劍柄很冷,像一塊冰。

      “怎么死?”他問,聲音平靜得可怕:“死在這里,還是死在人前?”

      讓她把他像一頭牲畜一樣,拉到萬民面前,斬首示眾,以彰顯她革命的功績?

      沐瑤看著他握劍的手。

      “就這里吧。”

      這句話,輕飄飄的,卻像最后的判決,落了下來。

      蕭逸塵笑了。

      那是一種解脫般的笑。

      他緩緩站起身,甲胄發出沉悶的摩擦聲。

      他沒有再看沐瑤,而是轉過身,掀開帳簾的一角。

      外面,天已經亮了。

      魚肚白的天光,正從東方的山巒背后透出來,驅散了最后的夜色。

      他能看到山坡上那些黑壓壓跪著的降兵,能看到那些穿著共和國軍服的士兵,正在清理戰場。

      一個新的世界。

      一個沒有他的世界。

      他松開手,帳簾落下,隔絕了那片天光。

      帳內,重新歸于昏暗。

      他回過身,面對著沐瑤,手中的天子劍,緩緩橫于頸前。

      劍鋒清冷,映著他那雙再無半分波瀾的眼睛。

      他這一生,當過少年將軍,當過傀儡皇帝,愛過,恨過,最終,一敗涂地。

      但在生命的最后,他選擇像一個真正的天子。

      為自已,而不是為別人,做最后一個決定。

      “鏘——”

      劍鋒劃破空氣,帶出一道凄厲的輕響。

      血,噴涌而出,濺在帳頂的明黃幡布上,像一朵倉促綻放的、妖異的紅梅。

      他的身體晃了晃,最終,重重地倒了下去。

      倒在板垣五郎的尸體旁。

      兩個都想做棋手的人,最終,都成了這盤棋上的棄子。

      沐瑤站在原地,沒有動。

      她看著那具尚在抽搐的身體,看著那雙圓睜著、望向帳頂的眼睛,眸子里,沒有任何情緒。

      風,從帳簾的縫隙里吹進來,吹滅了那盞油盡燈枯的風燈。

      帳內,徹底陷入了黎明前的黑暗。

      黑暗里,只剩下她一個人,和兩具正在變冷的尸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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