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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2章 沒有你蕭逸塵,對我來說很重要

      七萬道黑色的鐵流從山上涌下,卻沒有想象中的屠戮。

      他們只是沉默地走過降兵的隊列,收繳地上的兵器,像一群高效而冷漠的工匠,在收拾一個散亂的工坊。

      沐瑤站在尸骸之間,腳下的泥土是黑紅色的,踩上去,黏膩而松軟。

      風從山谷穿過,帶不走那股子鐵銹和腐肉混雜的甜腥氣。

      這氣味鉆進人的口鼻,黏在喉嚨里,讓人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死亡。

      “總司令。”李世忠走到她身邊,他身上的甲胄濺滿了血,有些已經干涸成暗褐色的塊狀,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降兵已全部繳械,共計六萬三千余人。正在清點我方傷亡。”

      沐瑤的目光越過他,望向那片黑壓壓跪在地上的降兵。

      他們像一片被秋霜打過的莊稼,低垂著頭,等待著收割者的發落。

      “傳令下去。”她的聲音很平靜,像這山谷里冰冷的石頭:“收攏降兵,就地整編。傷者,送傷兵營,一視同仁。”

      李世忠一怔,隨即領命:“是。”

      他轉身要去傳令,沐瑤卻又叫住了他。

      “告訴炊事營,熬粥。讓所有人都喝上一口熱的。”

      李世忠看著她,燈火在她清冷的眸子里跳動,看不出任何情緒。

      他重重地點了點頭,大步離去。

      沐瑤的視線緩緩掃過這片修羅場。

      到處都是尸體,以各種扭曲的姿態凝固在死亡的那一刻。

      到處都是被丟棄的兵器,刀、槍、弓、戟,像一堆無人問津的廢鐵。

      勝利了。

      她的腦子里只有這三個字,卻激不起半分波瀾。

      就在這時,她感覺到了一道目光。

      那目光很微弱,混雜在成千上萬道或恐懼、或麻木的視線里,卻像一根極細的針,精準地刺破了她周身的漠然。

      她循著那感覺轉過頭。

      在不遠處一具戰馬的尸體旁,一個年輕的士兵倒在血泊里。

      他的半邊身子都被壓在馬腹下,胸口的軍服破了一個大洞,血已經流干了,在身下凝成一灘骯臟的凍膠。

      他還活著。

      他的眼睛還睜著,正直直地望著她。

      那目光里沒有恐懼,沒有哀求,只有一種……在生命之火即將熄滅時,拼盡全力想要抓住最后一縷光的固執。

      是彭鵬。

      沐瑤認出了他。那個在壕溝里,眼神清亮,總是在擦拭自已步槍的年輕士兵。

      他的手,正從馬尸下艱難地伸出來,五指張開,向著她的方向,微微顫動。

      沐瑤邁開了腳步。

      她腳下的軍靴踩在凝固的血污上,發出“咯吱”的輕響。

      她走得很快,裙甲隨著她的步伐,與腰間的佩槍輕輕碰撞。

      她在他面前蹲下,毫不猶豫地握住了他那只滿是泥污和血漬的手。

      他的手很冷,像一塊冰。只剩下最后一點微弱的顫抖,證明著生命的存在。

      “……”他的嘴唇翕動著,喉嚨里發出漏風般的嗬嗬聲。

      “別說話。”沐瑤俯下身,將耳朵湊到他的嘴邊,那股濃重的血腥氣和汗味,讓她幾欲作嘔,但她沒有動。

      他的聲音,輕得像夢囈,每一個字都耗盡了他最后的氣力。

      “能……抱抱我嗎?”

      沐瑤的身形頓了一下。

      她抬起身,看著他。他的眼睛亮了一下,隨即又迅速黯淡下去,像是燃盡的燭火,只剩一縷青煙。

      沒有猶豫。

      沐瑤將他從馬尸下輕輕拖了出來,然后,她坐到地上,讓他靠在自已懷里,伸出雙臂,將他那具冰冷而殘破的身體,緊緊地、緊緊地抱住。

      彭鵬的身子很輕,骨頭像一堆散了架的木柴。

      他靠在沐瑤懷里,貪婪地呼吸著她身上那股混雜著硝煙和冷香的氣息。

      他笑了。

      血沫從他的嘴角涌出來,但他笑了。

      “總……總司令……我……是不是……沒救了?”他問。

      沐瑤抱著他,能感覺到他胸腔里最后的震動。

      她低頭,看著他那張年輕的、沾滿血污的臉。

      “是。”她的聲音,清晰而冷靜,沒有半分欺騙:“我懂醫術。我知道。”

      “那……真可惜……”他的聲音更輕了,像風中的嘆息:“我還想著……有朝一日,能跟您……站在一起……現在看來……只能……下輩子了……”

      下輩子。

      沐瑤抱著他,抬起頭,望向遠處那片剛剛開始泛起魚肚白的天空。

      “我是一個唯物主義者。”她輕聲說,像是在對他,又像是在對自已說:“我不信來生。”

      她頓了頓,收緊了手臂。

      “但是,我希望你們有。”

      “你們每一個人,都該有。”

      懷里的身體,最后地、輕輕地顫抖了一下。

      然后,不動了。

      他眼里的光,徹底熄滅了。

      沐瑤抱著他,許久,沒有動。

      她忽然想起,她甚至……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她想問。

      可他已經死了。

      沐瑤看著懷中已經死去的少年,用袖子擦去了少年臉上的血污。

      她將少年的尸體輕輕的放下,緩緩站起身來。

      她下令,讓人查清楚少年的名字。

      兩個時辰的肉搏,雙方死傷過三萬。

      這些數字,會變成戰報上冰冷的文字,送到史官案頭。

      可她看著這些死去的少年——十八歲、十九歲,和彭鵬一般年紀,他們的臉上還帶著泥土和血污。

      她想知道他們的名字。

      每一個。

      李世忠領命離去,腳步聲漸遠。

      沐瑤獨自站在那里,夜風吹過,掀起她衣角,像一只展翅的烏鴉。

      遠處,蕭逸塵的帥帳還亮著燈火。

      她緩緩走向那頂孤零零的大帳。

      帳門口的親衛早已不見蹤影,只剩下兩根被血浸透的旗桿,在風中發出空洞的響聲。

      帳簾掀開,帶進一股混著血腥與泥土的冷風。

      風燈的光被吹得搖曳了一下,將帳內兩道身影拉得忽長忽短。

      一道坐著,一道躺著。

      躺著的是板垣五郎,那把名為“菊一文字”的朝和名刀,從他自已的心口貫入,刀柄還在微微顫動。

      血已經流干,在地毯上洇開一幅暗沉的地圖。

      坐著的是蕭逸塵。

      他還活著。

      天子劍橫在膝上,劍鋒上凝著血肉。

      從額角到胸口,一道猙獰的刀傷幾乎將他劈開,傷口翻卷,像一張丑陋的嘴。

      他穿著一身明黃的甲胄,此刻被血浸透,看上去像一件剛從染缸里撈出來的、失敗的戲服。

      他聽見腳步聲,很輕,踩在沾了血的地毯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他抬起頭。

      沐瑤就站在那里,一身勁裝,腰間的短槍槍口還泛著硝煙的余溫。

      她臉上很干凈,仿佛剛剛那場席卷山谷的殺戮,與她毫無干系。

      “都出去。”她的聲音很平,是對身后親衛說的。

      “總司令……”李世忠的聲音里帶著遲疑。

      沐瑤沒有回頭,帳內的風燈將她的影子投在李世忠身上,那影子很淡,卻像一座山。

      李世忠咽下了后面的話,躬身退后,帳簾重新落下。

      帳內,只剩下風吹動帳篷的“撲撲”聲,和兩人之間,那片比死寂更沉重的沉默。

      沐瑤緩步走到他對面,在另一張帥椅上坐下,與他隔著一張擺著殘茶的矮幾。

      她看著他,像在看一件出土的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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