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親王府后宅的女眷們,無論心中作何想,皆已梳妝打扮,齊聚正院花廳,等待給福晉請安,以及……拜見那位昨日風光大嫁入府的側福晉年氏。
因是新側福晉進門后頭一次正式拜見嫡福晉,意義不同尋常,所有人都到得格外早,甚至比平日請安的時辰提前了將近兩刻鐘。
炭盆燒得旺旺的,驅散了些許寒氣,卻驅不散空氣中那股無形的緊繃與窺探。
宋氏、崔氏、武氏、鈕鈷祿氏等人早已落座,彼此間交換著心照不宣的眼神,低聲交談著彼此之間的妝容和衣服首飾。
李氏也到了,坐在側福晉的位子上,臉上的妝容比平時厚,可見昨晚沒睡好。
她手里緊緊攥著帕子,時不時瞥向門口,嘴角抿成一條僵直的線。
姜瑤依舊是掐著點到的,但今天她來時,除了烏拉那拉氏和新側福晉沒到,其他都到了,她不禁挑了挑眉。
見了禮后就到了自已的位置坐下,捧著手爐,掩口打了個小小的哈欠。
這冬天,天亮得晚,她剛才來的時候,完全是大燈籠照著來的,這請安真是比上輩子讀書還要起得早。
這讓她想起上輩子,上小學的時候,七點半是早自習,姜瑤村子里讀書要去另外一個村,距離還不近。
所以,冬天都要去松樹林里挖松油制作火把,否則,早上上學時根本看不見。
那個時候是山路,歪歪扭扭的,不打火把或是眼神不好,經常掉進地梗子下面。
不下雨還好,身上就一點霜或冰水,不影響繼續上學。
下雨了,就得回家換衣服,那天就會遲到,然后被罰站門口。
就在姜瑤對兩輩子童年對比時,福晉烏拉那拉氏竟然也提前出來了!
看著端坐在正廳上首的紫檀木座椅上,氣度雍容,面帶恰到好處微笑的烏拉那拉氏,姜瑤心想,看來這是打算給新入府的側福晉下馬威了!
然而,眼看請安的正式時辰將至,今日最重要的主角,卻遲遲未見蹤影。
廳內看似安靜,落針可聞,實則暗流涌動,眾人目光似有若無地飄向門口,又悄悄覷向上首福晉的臉色。
終于,在辰時三刻,烏拉那拉氏放下茶盞、用帕子輕拭嘴角的動作都透出幾分不耐時,廳內的寂靜被一聲輕柔的嘆息打破。
是張氏。
她放下手中早已涼透的茶,抬眼看向上首的烏拉那拉氏,聲音溫婉,帶著恰到好處的疑惑與擔憂:
“福晉,您看這時辰……年側福晉她,莫不是初來乍到,一時尋不著路?
或是下人們伺候不經心,耽擱了?
否則怎么會......”
武氏立刻用帕子掩了掩唇角,眼波流轉,接過話頭,附和道:
“許是年側福晉年紀輕,又是第一次侍寢,貪睡些……也是人之常情。
想必爺……也是體恤的。”
“真是個狐媚子!”
李氏聞手里緊緊攥著帕子,時不時瞥向門口,嘴角抿成一條僵直的線。
“年側福晉身份貴重,與妾身等自是不同……許是,許是有些旁的緣故吧。”
鈕祜祿氏語氣淡淡,說話模棱兩可,卻是最引人引人遐想遐想的。
旁的緣故”是什么緣故?
這是不將嫡福晉的規矩放在眼里?
你一,我一語,雖未直指責,但那話里話外的機鋒,如同細密的針,綿綿不斷地朝著還未露面的年氏扎去。
精彩啊!
姜瑤吃著點心,豎著耳朵不漏過每個人說的話,聽完直呼,這應該就是宅斗的標配!
瞧瞧這配合,這遞進,這陰陽怪氣的水平!
一套接一套,都不帶重樣的,還各有各的風格。
姜瑤當初也見識過,這應該就是后宅每逢新人進來,老人們必表演的一個節目了。
這年側福晉還沒露面呢!
無形的刀光劍影就已經把她來回“照顧”了好幾遍。
仇恨值拉得滿滿的。
她倒要看看,這位被傳得跟天仙似的年側福晉,今天怎么接招。
姜瑤抬眼,朝上首的烏拉那拉氏看去。
見她臉上依舊掛著得體的微笑,眼神平靜,仿佛只是在聽姐妹間閑話家常,但姜瑤眼尖地注意到,她搭在扶手的那只手,食指幾不可察地輕輕敲擊著光滑的木料。
嗯,福晉心里肯定也不痛快了,姜瑤在心里默默點評。
就在氣氛越來越微妙凝滯,烏拉那拉氏臉上那完美得體的笑容也漸漸淡去,眼底掠過一絲冷意時。
外頭終于傳來了一眾的請安聲和一陣不疾不徐的腳步聲。
胤禛率先走了進來。
他今日穿著一身嶄新的石青色親王常服,腰間束著玉帶,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特別的情緒,只那眉眼間的冷峻似乎比平日更甚一分。
而緊隨其后,被丫鬟虛扶著胳膊肘走進來的年婉月。
她顯然經過了極為精心的打扮。
穿著一身紫色繡百蝶穿花、鑲貂毛滾邊的旗裝,華貴非常,將她纖細的身姿襯得愈發楚楚動人。
梳著時下最精巧華麗的發髻,簪戴著一套赤金嵌紅寶石的頭面首飾,寶光流動,璀璨奪目。
一張小臉上薄施粉黛,眉似遠山含黛,目若秋水,肌膚白得幾乎透明,吹彈可破。
此刻她微微垂著頭,長睫如扇,臉頰上泛著恰到好處的、新婦特有的嬌羞紅暈,眼神含羞帶怯,又隱隱透著一股被嬌養出來的高傲。
她小鳥依人般跟在胤禛身后,每一步都走得搖曳生姿,那身紫衣與滿頭珠翠,襯得她宛如一朵剛剛盛放的、帶著露水的牡丹,嬌艷欲滴,貴氣逼人。
“嘶!!!”
清晰的抽氣聲在廳內此起彼伏,緊接著是幾聲極力壓抑的、磨牙的細響,以及帕子被驟然攥緊的窸窣聲。
姜瑤都忍不住盯著看。
嗯,確實好看,跟從工筆仕女圖里走出來似的,那種精致到頭發絲兒、脆弱又嬌貴的美,很符合這個時代對頂級美人的定義,能激起男人的保護欲和征服欲。
難怪歷史年妃能盛寵不衰。
不過,年妃這么美,那年羹堯是不是很帥?
眾人起身,給胤禛行禮請安:“給王爺請安。”
胤禛走到首位和烏拉那拉氏并坐后,才淡淡應了聲:“起吧。”
眾人又轉向年婉月,按著規矩行禮:“給年側福晉請安。”
年婉月這才像是剛發現滿屋子的人都在等她,臉上適時地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慌亂和歉意.
上前兩步,對著端坐上首的烏拉那拉氏盈盈拜下,聲音嬌柔婉轉,帶著一絲惹人憐愛的惶恐:
“妾身年氏,給福晉請安,福晉萬福金安。”
她頓了頓,抬起那張我見猶憐的小臉,眼眶似乎都有些微紅!
“妾身……妾身初次到府,本應早早前來給福晉請安,聆聽教誨。
可……可今晨起身時,忽覺頭暈目眩,渾身發冷,竟是發起熱來。
王爺憐惜妾身,特意喚了府醫,服了藥,又讓妾身略歇了歇,這才耽擱了時辰,累得福晉與眾位姐姐久等……妾身實在惶恐,請福晉責罰。”
說著,又輕輕咳嗽了兩聲,以帕掩唇,更顯得楚楚可憐。
姜瑤聞,不由瞪大眼睛,年氏這話...確定不是來拉仇恨的!
她環視一圈,眾人的神態,不出意料的對年氏發出凌遲之光。
再有,年氏這番作態,怎么有點小白花那味!
不過,讓姜瑤佩服的,還得是福晉烏拉那拉氏,不管真笑,還是假笑,臉上的笑容那是絲毫未變。
“快起來。
年妹妹說哪里話,身子不適乃是常事,何罪之有?
既病了,合該好生將養,怎還強撐著過來。
現在身子可要緊?”
語氣關切,儼然一位寬厚、仁愛、賢德的嫡妻。
“謝福晉關懷。”
年婉月依起身,依舊微微垂著頭,聲音輕柔!
“府醫開了疏散風寒的方子,說不甚要緊,將養兩日便好。
是妾身想著今日要給福晉敬茶,禮不可廢,這才……”
說著,她抬眼,怯生生地看了胤禛一眼,又迅速低下頭,一切盡在不中。
胤禛站在一旁,并未替她多解釋,只目光平靜地掃過廳內眾人。
將李氏、武氏、等人毫不掩飾的嫉恨盡收眼底。
最后,他的視線落姜瑤身上。
這一看,心中那強壓下去的邪火,“噌”地一下又竄了上來,燒得他胸口發悶,臉色不受控制地沉了下去,周遭空氣都仿佛驟然冷凝。
她竟然真的一點都不在意?
不在意他昨夜宿在何處,不在意這新進門的年氏年輕貌美,她會失寵?
而姜瑤依然興味盎然的看美人表演,看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宅斗場面。
“既然人都齊了!”
胤禛冷聲開口,打斷了年氏與福晉之間看似溫情脈脈實則刀光劍影的對話,沉聲道:
“敬茶吧。”
哦,對,差點忘了。
還有這個重要環節,給“空降領導”敬茶,順便介紹自已。
突然,姜瑤感覺一道冰冷的視線落在身上,下意識尋去,正好對上胤禛掃視過來、黑沉沉的視線。
她莫名其妙地眨眨眼,心里嘀咕,她今天就是看戲,沒干出格的事吧!
還是這人還在生那“避孕藥”的氣,應該不至于吧!
如今,有個仙女似的側福晉可以睡,還記她這個前舊人的仇,就有些小氣了。
姜瑤瞪了一眼回去,就繼續看戲等給領導敬茶。
胤禛見姜瑤不認錯,還瞪他都差點被氣笑了,他眼下真不想再看到這個氣人的玩意。
年氏敬了茶,胤禛便以公事為由去了前院。
留下一群女人看著他的背影咬唇揪手帕!
姜瑤心說,若不是知道胤禛后院的女人都是清白女子,否則,他就是再帥、再有錢,她也睡不下去。
接下來,輪到年氏給李氏這個老人敬茶,她們又給年氏敬茶!
最后,這場請安結束,姜瑤拿著年氏給的見面里,一只分量差不多十兩的大金鐲子,高高興興的回了靜心齋。
而回了清蘭苑的年婉月,心里愈發肯定姜氏如二哥年羹堯所說的那樣,粗鄙,沒見識、上不了臺面。
她給她見面禮時,話里話外都在嘲諷她的出身,她卻仿佛聽不出來,還高高興興的接去了。
還有,姜氏,看她的眼神太過…尋常,沒有嫉妒,沒有羨艷,也沒有刻意討好或敵意!
她是不是有點傻,這是年婉月對姜氏的一個印象。
在她所見過,還有所接觸的后宅,就沒有真正和睦與世無爭的女人。
至于姜氏的樣貌,雖然頗有幾分姿色,也有一身得天獨厚的白皙肌膚,但和她比起來,還差得遠。
而且,她可不止有美貌,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都是她的附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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