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從窗簾縫隙里擠進來,在地上切出一道灰白的光帶。
屋子里浮塵慢悠悠地飄。
我吐出一口濁氣,感覺像是把肺里積攢的銹渣都咳出來了。
胡瑤瑤給的藥確實頂用,身上那撕扯般的劇痛消停了大半,枯竭的經脈里重新有了點暖洋洋的力量感,雖然離全盛還差得遠,但至少手腳聽使喚了,腦子也清亮了不少。
“源心”那疙瘩貨也安分了些,不再死沉死沉地墜著,偶爾還能勾動一絲半縷回應一下。
手機屏幕又亮了。還是那個陰魂不散的未知號碼。
“網蟲”。西區地下數據港。
簡意賅,像是扔過來一把鑰匙,卻沒說鎖在哪兒。
網蟲?這又是什么牛鬼蛇神?數據港?那地方魚龍混雜,是三教九流倒騰信息黑貨的窩點之一。
發信這人,是在指路?還是又一個請君入甕的套?
我捏著手機,指尖有點涼。現在信誰都得打三分折扣。但眼下,這像是唯一能摸到“公司”邊角的線頭。
賭了。
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關節嘎巴作響。從床底下拖出個落滿灰的舊背包,里面是之前準備的備用衣服——一件半舊的黑帽衫,一條耐磨的工裝褲,還有頂棒球帽。
換上衣服,把臉和手上的血污仔細擦干凈,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像剛從墳地里爬出來的。匕首貼身藏好,畫好的符箓和那幾塊護身牌也檢查了一遍。
推開吱呀作響的破門,清晨冷冽的空氣涌進來,帶著點隔壁早餐攤的油煙味。街道剛剛蘇醒,人還不多。
我沒打車,壓低了帽檐,沿著墻根陰影,朝著西區的方向走。一邊走,一邊在腦子里過胡瑤瑤的話。
查編號零柒柒,查“燈塔”。從信息掮客下手。
那個“網蟲”,大概就是干這個的。
西區這片是老工業區后來改的,規劃亂得很。高樓和破廠房擠在一起,街上跑的除了趕早班的,就是些眼神飄忽、一看就不走正道的貨色。
地下數據港的入口藏在一個廢棄的貨運電梯井后面,門口連個牌子都沒有,只有個不起眼的攝像頭閃著紅點。
我拉了拉帽檐,走過去。攝像頭轉動了一下,對準我。一個嘶啞的電子音從旁邊一個銹跡斑斑的喇叭里傳出來:“找誰?”
“網蟲。”我壓低聲音。
那邊沉默了幾秒,然后是咔噠一聲,旁邊一扇看起來像是焊死了的鐵皮小門滑開了一條縫,露出向下的、燈光昏暗的階梯。
一股混合著煙味、汗味、電子元件過熱和廉價香水味的渾濁空氣涌了上來。
我側身鉆了進去。
門在后面無聲地關上。
階梯很長,向下延伸,墻壁上涂滿了亂七八糟的涂鴉和閃爍的霓虹燈廣告,大多是些見不得光的交易和信息買賣。各種語的叫賣聲、爭吵聲、還有巨大的電子樂低音炮聲混在一起,吵得人頭昏腦漲。
底下空間比想象中大,像個被掏空的地下防空洞改造的集市。密密麻麻的攤位擠在一起,賣什么的都有——從非法的硬件改裝、破解軟件、到各種來路不明的情報信息,甚至還有些散發著微弱能量波動的、一看就邪門的“古董”。
光線昏暗,煙霧繚繞。各種奇裝異服、身上打著改造義肢、或者眼神陰鷙的人穿梭其中。
我盡量不引人注意,沿著邊緣慢慢往前走,目光掃過那些攤位上的招牌。
“絕對防御……”、“暗網直通車……”、“記憶挖掘……”、“私人定制……”
沒看到“網蟲”。
在一個賣各種奇怪接口和線纜的攤位前,我停下,扔過去一張皺巴巴的鈔票:“打聽個人。網蟲在哪?”
攤主是個禿頂、戴著高度數眼鏡的老頭,頭也不抬,麻利地收錢,用下巴往更深處一個角落努了努:“最里面,藍色簾子,門口擺著倆冒煙服務器的就是。小心點,那家伙脾氣怪。”
道了聲謝,我繼續往里走。
越往里人越少,空氣越差。終于,在一個最偏僻的角落,看到了老頭說的那個攤位。一道臟兮兮的藍色簾子遮著,門口果然堆著幾臺嗡嗡作響、散熱口冒著滾滾熱風的服務器機箱,線纜拉得像蜘蛛網。
簾子沒完全拉嚴實,能聽到里面傳來急促的鍵盤敲擊聲和某種詭異的、像是電流干擾又像是囈語的背景音。
我掀開簾子,走了進去。
里面空間狹小,堆滿了各種叫不出名字的電子設備,屏幕的光映得墻壁光怪陸離。一個瘦得像竹竿、頭發油膩打綹、穿著件印著卡通章魚的t恤的年輕人,正背對著我,蜷在一張電競椅里,十指在好幾個鍵盤上瘋狂敲擊,屏幕上瀑布般的數據流飛速滾動。
他好像完全沒察覺到我進來。
“網蟲?”我開口。
鍵盤聲戛然而止。
那年輕人猛地轉過身,椅子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臉色蒼白,眼窩深陷,黑眼圈濃得像被人揍了兩拳,但一雙眼睛卻亮得嚇人,充滿了某種亢奮和偏執的光芒。
他上下打量著我,眼神銳利得像掃描儀,然后咧開嘴,露出一個有點神經質的笑容:“新客戶?規矩懂嗎?先錢后貨,概不賒欠。問題太蠢不接,風險太高加錢。”
語速快得像開槍。
“找人。查個編號,和一個代號。”我沒廢話,直接報出信息,“編號零柒柒,可能姓陳。代號‘燈塔’。‘公司’的背景。”
聽到“公司”兩個字,網蟲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眼神里閃過一絲極其明顯的忌憚甚至……恐懼?
他猛地搖頭,像是被燙到了一樣:“不接!這單不接!你走吧!”
“價錢好商量。”我試圖加碼。
“不是錢的事!”網蟲聲音猛地拔高,有些尖利,“惹不起!懂嗎?那幫人是瘋子!被他們盯上,死都是輕的!趕緊走!別給我惹麻煩!”
他情緒非常激動,甚至伸手就要去推我。
看來“公司”的惡名,在這些地下老鼠里也是響當當的。
但我不能就這么放棄。
我一把按住他瘦骨嶙峋-->>的手腕,力量稍稍透出一點:“只是查信息,不讓你動手。價錢翻三倍。”
網蟲掙扎了一下,沒掙脫,臉上閃過一絲驚駭,似乎沒想到我力氣這么大。他看著我,眼神變幻,恐懼和貪婪交織。
屏幕上的數據流依舊在無聲滾動,映得他臉色陰晴不定。
那詭異的背景音似乎更清晰了些,像是無數細碎的電子雜音里,混著某種……低沉的、有規律的……嗡鳴?
和我之前在博物館地下聽到的有點像,但又不太一樣。
網蟲似乎也察覺到了什么,猛地扭頭看向其中一個屏幕,上面正瘋狂跳動著一些無法理解的亂碼和波形圖。
他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甚至比剛才更恐懼,嘴里喃喃道:“……又來了……它們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