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提的嘶吼撕裂了混沌。
那聲音已非單純的怒火,更蘊含著一種發自神魂深處的恐懼與絕望。
他周身綻放的無量佛光劇烈燃燒,原本普度眾生的祥和金芒,此刻化作了毀滅一切的狂亂怒焰,將周遭的時空都灼燒得扭曲塌陷。
他親眼見證過元始的下場。
鎮天棺,那口漆黑的古棺,是所有天道圣人的夢魘。
元始何等高傲,何等強大,被封入其中,最終也不得不燃燒本源才能勉強掙脫,卻也因此根基盡毀,徹底隕落。
自己的師兄接引,道行尚不及元始,若是重蹈覆轍,其后果……準提不敢想,也不能想!
他們師兄弟二人一體同生,自西方貧瘠之地相互扶持,歷經無盡元會方才證得圣位,此等情誼早已超越一切。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周源!放出吾兄!”
準提徹底瘋狂,七寶妙樹刷出億萬道神光,每一道光都演化一方小世界,層層疊疊,朝著周源碾壓而來,誓要將其連同這片時空一同磨滅。
面對這足以葬滅大千世界的恐怖攻勢,周源的神情沒有絲毫波瀾。
他一手持鴻蒙量天尺,一手握弒神槍,立于混沌中央,身形不動分毫。
鴻蒙量天尺輕輕一劃。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只有一種至高的“理”被重新書寫。
那億萬小世界所構成的法則洪流,在尺鋒之前驟然停滯,仿佛被無形的天塹截斷,進退不得。
空間被定義,距離被改寫。
準提與周源之間,隔著一道永恒的界限。
緊接著,弒神槍動了。
一抹幽暗的鋒芒穿透了時空,無視了所有法則與神光的阻隔,徑直點向準提的眉心。
那槍尖之上,縈繞著終結與寂滅的氣息,是專門為了屠戮圣人而生的無上兇器。
準提心神劇震,亡魂皆冒。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引以為傲的圣人道果,在那槍鋒之下竟在哀鳴、顫抖。
他瘋狂催動七寶妙樹回防,卻發現自己的動作在鴻蒙量天尺劃定的規則下,變得無比遲滯。
噗!
弒神槍的鋒芒擦著他的圣軀而過,帶走了一大片金色的圣血,那片區域的法則瞬間被抹除,留下一個無法愈合的空洞,寂滅死氣瘋狂侵蝕著他的圣體。
僅僅一瞬的交鋒,準提便被徹底壓制。
他所有的神通,所有的法則,在周源面前都顯得如此可笑。
也就在這一刻,周源的另一只手動了。
他沒有追擊,而是翻手間取出了一枚丹藥。
那丹藥通體灰敗,表面布滿了詭異的紋路,沒有任何藥香,反而散發著一種令圣人都為之心悸的衰敗與終結之氣。
隕圣丹!
看到此物的瞬間,準提的瞳孔驟然縮成了一個點,心中最后的一絲僥幸也徹底湮滅。
“不——!”
他發出絕望的咆哮,卻無力阻止。
周源面色冷漠,屈指一彈。
隕圣丹化作一道流光,沒有受到任何阻礙,直接沒入了那口靜靜懸浮的鎮天棺之內。
鎮天棺中。
是一片絕對的虛無。
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時間,沒有空間。
接引的圣人六感被徹底封印,他的一切感知都被剝奪,只剩下最本源的一點靈智,被困在這永恒的孤寂與黑暗之中。
他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落入了和元始一樣的境地。
就在這時,一點異物突兀地出現在他的“感知”里。
他無法反抗。
無法躲避。
甚至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那枚丹藥,就這么直接穿透了他的圣軀,融入了他的本源核心。
下一刻,一種無法用語形容的劇痛,從他存在的根基之上爆發開來。
咔嚓……
仿佛是琉璃碎裂的聲音。
但這聲音并非來自外界,而是直接響徹在他的本源真靈深處。
接引駭然“看”到,自己那歷經萬劫而不磨,與天道相合的圣人本源之上,竟然出現了一道細微的裂痕。
緊接著,是第二道,第三道……
密密麻麻的裂痕如同蛛網一般,迅速蔓延至他本源的每一個角落。
鎮天棺封印了他的肉身,封印了他的五感,卻封印不了這種源自存在本身的崩潰!
他的力量在流逝。
他的道行在消散。
他與天道之間的聯系,正在被一股無可抗拒的力量強行斬斷!
本源!
那是一個圣人之所以為圣人的根本!
一旦本源受損,道基便會動搖,輕則修為跌落,重則……神魂俱滅,徹底消亡!
這一瞬,無盡的悔恨淹沒了接引的全部心神。
他后悔了。
真的后悔了。
早知周源有這等通天徹地的手段,早知他竟敢真的下此死手,他們兄弟二人,又何苦要去圖謀那小小的地府權柄?
為了那點虛無縹緲的氣運,卻將自己逼入了萬劫不復的絕境!
這哪里是算計別人,這分明是搬起巨石,砸碎了自己的道途!
轟!!!
在隕圣丹那霸道絕倫的藥力作用下,接引的本源再也無法維持,轟然一聲,徹底崩解。
他的圣人道果,碎了。
他的不滅真靈,散了。
他那金剛不壞的圣軀,在鎮天棺的無盡虛無之中,寸寸瓦解,最終化作了最原始的粒子,徹底歸于虛無。
天道圣人,西方教主,接引道人。
隕!
……
洪荒世界。
九天之上,三十三重天外。
原本晴空萬里的天穹,驟然響起一聲沉悶如天公哀嚎的雷鳴。
轟隆隆!
那雷聲響徹了洪荒的每一個角落,無論是凡人國度,還是仙山洞府,無論是東海之濱,還是西極之地,所有生靈都清晰地聽到了這一聲巨響。
緊接著,天空的顏色變了。
無盡的鉛云從虛空中涌出,遮蔽了日月星辰,整個洪荒世界都陷入了一片昏暗。
而后,下雨了。
雨水是血紅色的。
每一滴雨水中,都蘊含著一種撕心裂肺的悲慟,一種發自天地本源的沉重哀傷。
血雨傾盆,灑滿三界六道。
不過片刻,整個洪荒世界都被一種難以喻的悲痛氣氛所籠罩。
萬物同悲,天地同泣!
無數正在閉關潛修的大能,在這一刻猛然睜開了雙眼。
圣人隕落!
竟然,又有一位圣人隕落了!
上一次天地同悲,還是元始天尊隕落之時。
這才過去多久?
如今于混沌中爆發圣戰的,唯有那神秘莫測的周源,以及西方的兩位圣人。
周源雖強,卻并非天道圣人,他若是隕落,天地雖有異象,卻絕不會引發此等天地同悲、大道哀鳴的景象。
只有受天道認可,元神寄托虛空,與洪荒世界氣運相連的天道圣人隕落,才會讓整個世界都為之哭泣!
那么,答案已經不而喻。
隕落的,必然是西方二圣中的一位!
昆侖山上。
萬籟俱寂。
并非是尋常的安靜,而是一種連大道綸音都為之斷絕的死寂。
天外混沌的戰場,那片曾經被圣人偉力攪得天翻地覆的時空亂流,此刻已然平息。
不,用平息來形容,并不準確。
那是湮滅。
一切法則,一切能量,一切存在的痕跡,都被某種更為霸道、更為終極的力量徹底抹去,只留下一片令人心悸的、絕對的“無”。
三清的身影矗立在三清殿之巔,他們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無盡虛空,死死地盯著那片新生的“虛無之地”。
時間,在這一刻失去了意義。
不知過去了多久,或許是一瞬,或許是千百年。
那片虛無的邊緣,才終于有了一絲微弱的混沌氣流,顫顫巍巍地探入,然后又驚恐地縮回,仿佛那里是連混沌本身都要畏懼的禁區。
戰斗結束了。
快到讓他們這些存在都感到神魂愕然。
周源的手段,超出了他們基于過往經驗做出的預估。
那份果決與效率,不屬于圣人戰斗的形態。
圣人不死不滅,是洪荒鐵律。
現在,鐵律被鑿開了一道裂口。
“光靠鎮天棺,不可能斬殺接引,周源還動用了其他手段!”
元始的聲音打破了昆侖山的寂靜。
他的聲音艱澀,字句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這位闡教教主面容陰郁。
戰場殘留那抹殺一切的氣息,讓他回想起自己隕落時的無力與絕望。
本源被撕裂的痛楚,跨越時間,再次灼燒他的圣魂。
若非道祖鴻鈞事后賜下天道丹,他此刻恐怕仍在三清殿深處,用以元會為單位的時間去彌補本源損傷。
本源受損,是圣人的噩夢。
而接引,已墜入這噩夢之中,甚至可能,是終結。
太上眸光閃爍。
他眼眸里,無數因果線在糾纏、斷裂。
他試圖推演回溯,窺探鎮天棺內的畫面。
一切都是徒勞。
那口巨棺在關閉的剎那,便隔絕天機,屏蔽了圣人感知。
它像一個黑箱,將一尊圣人的隕落,變成了謎。
“周源還有后手。”
太上沉聲道,聲音平穩,但其中有一絲凝重。
“只是不知接引的本源受損有多嚴重。”
這句話,是在評估周源那未知手段的殺傷力。
直接被鎮殺于棺內,他們也無法看出發生了什么。
是本源重創,陷入沉睡?
還是……連真靈印記一同被磨滅?
一想到后一種可能,太上藏于袖下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蜷縮了一下。
就在這時,一陣劍鳴在虛空響起。
并非真劍,而是通天周身壓不住的劍意,引動了此方天地的法則共振。
“吾等還要繼續袖手旁觀嗎?”
通天開口了。
他眼神如劍,直視元始與太上,話語中帶著戰意與質問。
在他看來,周源的威脅已到前所未有的地步,今日能殺接引,明日便可能將屠刀揮向他們三清。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
元始聞,嘴角牽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發出了一聲極輕,卻又極盡嘲諷的冷笑。
“不然呢?”
他轉過頭,目光森然地迎上通天的視線。
“若是現在出手和周源一戰,吾等可有勝算?”
這一問,讓通天周身的劍意都為之一滯。
勝算?
面對一個能瞬殺圣人,且底牌未明的周源,誰敢勝?
元始的冷笑更甚,話語中的譏諷意味也愈發濃重。
“何況這兩人謀算地府時,可不記得有著吾等這三位師兄!”
他的聲音里,透著一股積壓已久的怨氣。
西方二圣妄圖染指六道輪回,謀奪地府權柄,這等大事,卻自始至終將他們三清排斥在外,完全是一副吃獨食的姿態。
如今,偷雞不成蝕把米,接引更是落得一個生死道消的下場。
憑什么要他們三清去為這兩個家伙的貪婪與愚蠢買單?
去直面那個已經成長為洪荒第一兇人的周源?
太上沒有過多語,只是靜靜地聽著兩位兄弟的爭執。
他的心中,對于周源的忌憚,已經攀升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
那道屹立于混沌之中,睥睨萬古的身影,在他的心湖里投下了巨大的陰影。
本以為有著三大先天至寶在手,關鍵時刻甚至可以兄弟三人合力,短暫重現那道開天辟地的無上虛影。
那是他們作為盤古元神所化的最大底牌,是對抗一切變數的最終保障。
對付周源,應當不難。
這是他不久之前的判斷。
如今看來,這個判斷錯得離譜。
還是要小心一些。
必須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小心。
在不清楚周源究竟隱藏了何種恐怖殺器之前,任何輕舉妄動,都可能步上接引的后塵。
要是能夠知曉周源動用了何等手段,那就更好了。
太上無聲地嘆息。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可現在,敵人站在明處,手段卻藏在最深的暗處。
這種感覺,讓他這位算計了萬古歲月的太上圣人,都感到了一陣久違的棘手。
……
天外混沌,虛無與死寂是永恒的主調。
億萬縷混沌氣流翻涌,每一縷都沉重到足以壓塌一方大千世界,此刻卻溫順地環繞在兩道身影周圍,不敢寸進。
周源是為了相幫自己而出手的。
后土心中明鏡一般。
所以她跟著來了。
她已做好了最壞的準備,哪怕是違背周源跟接引準提的承諾,今日也定要護住周源周全。
一旦周源顯露頹勢,無法應對西方二圣的聯手,她會毫不猶豫地出手。
可眼前的一幕,卻徹底顛覆了她的認知。
那尊執掌西方教,萬劫不磨的圣人,接引,就這么……隕落了?
甚至連一絲像樣的抵抗都未曾見到。
整個過程干凈利落,仿佛只是隨手抹去了一粒塵埃。
后土那雙看透幽冥輪回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現出濃重的驚愕。
周源的實力,竟已恐怖到了這般境地。
如此一來,西方二圣,大勢已去。
“師兄!!”
一聲凄厲到極致的咆哮,撕裂了混沌的死寂。
準提道人須發皆張,圣人法相都在扭曲,那雙眸子瞬間被血色浸染。
無盡的悲慟化作實質的怒火,從他七竅之中噴薄而出,將周遭的混沌氣流都焚燒得滋滋作響。
接引的隕落,抽走了他一半的神魂。
那是自上古鴻蒙時期便相伴相隨,一同發下大宏愿,一同立教成圣的道兄!
悲痛之后,是深入骨髓的驚駭。
一種徹骨的寒意,從他的圣心深處升騰而起,瞬間傳遍了不朽的圣軀。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他們引以為傲的圣人之尊,會變得如此脆弱。
周源,當真擁有著輕易斬殺他們的能力。
這不是威脅。
是事實。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準提心中涌起無邊的悔恨,悔恨他們為何要去算計那幽冥地府,為何要去招惹這尊煞神!
本是為了謀取一份天道功德,壯大西方氣運。
如今,功德未得,卻連師兄的圣位都……
偷雞不成蝕把米,已不足以形容這份虧損。
這是斷了根基,毀了道途!
“周源!”
“吾西方二圣,與你勢不兩立!不死不休!”
準提的怒吼化作最惡毒的詛咒,每一個字都蘊含著圣人的滔天怨力,在混沌中掀起億萬重波瀾。
周源負手而立,身形不動分毫,周遭翻涌的混沌氣流都無法讓他衣角掀起一絲漣漪。
他神色平靜,那雙深邃的眼瞳里,倒映不出準提的憤怒,也倒映不出后土的驚愕,只有一片亙古不變的淡漠。
“等你們二人有這個本事,再來放這等狠話吧。”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準提耳中,每一個字都重若神山。
周源的視線緩緩落在準提身上,那目光沒有殺意,卻比任何殺意都更讓人心悸。
“接引已死。”
“你,可是想要步他的后塵?”
轟!
這句輕描淡寫的話,宛如一道混沌神雷,在準提的圣心識海之中轟然炸響。
他全身的怒火,所有的悲憤,在這一瞬間被一股無法喻的恐懼澆滅。
整個人僵在原地。
換做之前,他只會將此話當成一個笑話。
圣人元神寄托天道,不死不滅,誰能輕易斬殺?
可現在,師兄接引那剛剛消散的本源氣息,就是最冰冷的現實。
要是……
要是周源真的還有那等手段呢?
準提不敢賭。
他不能賭。
就在這劍拔弩張,連混沌都仿佛凝滯的時刻,前方的虛空之中,突然泛起了一圈圈微弱的漣漪。
漣漪擴散開來,一道虛幻的身影在其中艱難地重塑、凝聚。
下一刻,接引的身形重新出現。
只是,他此刻的狀態,與先前判若兩人。
原本寶相莊嚴的面容上,此刻寫滿了慘白與虛弱,嘴角甚至還殘留著一絲金色的圣血。
他身上的圣人威壓更是紊亂不堪,氣息浮動,那萬劫不磨的圣道根基,竟出現了絲絲縷縷的裂痕。
一股跌落圣位的恐怖預兆,正死死籠罩著他。
周源的目光落在那重新出現的接引身上,上下打量,神念一掃而過,心中頓時有數。
隕圣丹。
其藥力并非是瞬間爆發,以摧枯拉朽之勢將圣人的道基與本源徹底斬滅。
它的作用方式,更像是一種無法祛除的劇毒,在圣人的本源深處持續生效,不斷地侵蝕,不斷地磨滅。
直到將圣人的一切,都消磨殆盡。
這樣看來,西方二圣,短時間內是翻不起任何風浪了。
接引現在不過是依靠天道之力,強行將自己的境界穩固住,吊著一口氣罷了。
別說是報復自己,他若不能想辦法拔除本源深處那股毀滅性的力量,跌落圣位只是時間問題。
周源心中再無波瀾。
他抬眼,再次看向面色由悲轉驚,由驚轉駭的西方二圣。
“接引,你二人,可服氣?”
他淡淡開口,與其說是質問,不如說是一種宣判。
服氣?
接引的雙眸之中,有兩簇烈火在熊熊燃燒。
那是無盡的屈辱與怨毒。
他,堂堂天道圣人,被周源當著另一位圣人的面,一擊斬殺。
這簡直是開天辟地以來,圣人遭受過的最大恥辱!
從今往后,他接引將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圣人,而是會成為三界六道,天地生靈口中那個被斬的笑談。
顏面盡失!
圣人的臉皮,被周源狠狠地踩在了腳下,反復踐踏。
可比起屈辱,更深的是恐懼。
他想不通,完全想不通,周源究竟是動用了何等禁忌手段。
那股力量,無視了他的圣人防御,無視了法寶護體,直接作用于他的本源之上,造成了不可逆轉的創傷。
那是一種從根源上的抹殺!
他剛剛嘗試過了。
在天道長河之中重聚真靈,調動無窮的天道之力進行壓制,這才勉強讓自己的修為暫時穩固在了圣人之境的門檻上。
可想要將盤踞在本源深處的那股特殊之力給徹底抹去,卻根本辦不到。
天道之力,竟也無用!
簡而之,他如今的境界,只是一個空殼子。
一個暫時還掛著圣人名號,卻隨時可能崩塌的空殼子。
別說是再與周源為敵。
恐怕隨便來一位同級別的圣人,都能輕易將他再次鎮壓。
他,已經不再是周源的對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