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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我說你這死老頭子!”李鐵匠領著婆娘和三個子侄回到小院,王嬸臉上的笑容消失。
她一把拽住丈夫粗壯的胳膊,不由分說就把他往里屋拖:“杵這兒干啥?灶王爺都得嫌你擋道!”
堂屋門被她“砰”的一聲用力關上,揚起幾縷浮塵,也隔絕了門外愕然,探頭探腦的子侄們。
——王善、王良,還有小侄女王艷。
門內,王嬸立刻開了腔,聲音壓低了,但那股子恨鐵不成鋼的勁兒卻像爐膛里鼓足了風。
“你、你你你!讓我說你什么好!俺使眼色給猴兒看。活該你一輩子在鐵匠鋪子里捶鐵!”
李根生被這連珠炮似的話問懵了,搓著手上的老繭,茫然地抬起頭:“咋……咋了婆子?”
“咋了?你還有臉問?”王嬸炸毛了。
她踮起腳,手指頭幾乎戳到李根生的鼻尖,“猛哥兒留咱們吃飯,多好的機會。啊?天賜良機!多少人巴巴地想往他跟前湊都沒門路。
你們爺仨倒好,盡說些‘韃子可恨’、‘收獲不錯’的片兒湯話。怎么?嘴巴被鐵水焊死了?就不能在猛哥兒面前,提提咱家倆娃的本事?”
她氣得胸口起伏,唾沫星子都差點噴出來。
李根生這才明白過來,臉上擠出那標志性的苦笑,帶著幾分無奈和憨厚:“你這婆子……咱們是做客的,我這……讓我如何說得出口嘛?”
“怎么就不能說了?”
王嬸的調門陡地拔高:“你張不開這張老嘴,難道指望小善、小良兩個棒槌自己湊上去。
跟將軍說‘我能行’、‘我本事大’?那不成賣大力丸的了?”她狠狠剜了丈夫一眼,語速飛快。
“你就坐在對面,給王善、王良說幾句實打實的好話:‘猛哥兒,我家小善九歲就能摔倒黃牛犢子,那股子猛勁兒,可少見!’
‘小良十二歲就能舉起老碾場那幾百斤的石碾子,根基扎實著哩!’這些響當當的本事,你半個字都不提?你是要捂餿了,帶到土里去?”
她叉著腰,身子前傾,那雙常年操勞、略顯粗糙的手用力拍著膝蓋:“你得讓猛哥兒看重他們。
得留下有本事的好印象,這次軍功提拔多少人盯著?錯過了這次露臉的機會,以后升官發財的門檻兒有多高,你能拿鐵錘敲平嘍?啊?”
李根生像是被爐火烤得難受,嘴唇蠕動著,喉嚨里發出含糊的“咕噥”聲,想反駁,奈何詞庫貧瘠得像干涸的水洼。
他憋得額頭都沁了汗,最終只變成一聲沉重的嘆息,沉默地垂下頭,任由婆娘逞口舌之利。
他嘴笨,根本就說不過,幾十年了,面對這張利嘴,永遠是那個笨口拙舌、被“錘打”的鐵砧。
王嬸瞧著丈夫這副悶葫蘆模樣,氣就不打一處來,但話題一轉,又扯出了新主意:
“你呀,光知道打鐵,連人情世故都銹住了。
我過門那年,咱家太爺健在,整日整夜鉆在爐火里不歸家,搗鼓啥?忘了?叫啥刀來著。
咱家不是傳下來一把好刀嗎?擱哪了?快拿出來!”
李根生猛地抬眼,渾濁的眼里閃過一絲驚訝和遲疑:“狗刀?”
“對!就是那把老爺子寶貝似的刀!”王嬸拍著大腿,斬釘截鐵,“之前在秦家,我看得真真兒的。猛哥兒那兩把佩刀都砍出豁口卷刃了。
你把那把家傳的好刀送給他,這是雪中送炭!他能不念著你李根生這份大人情?他能不記著咱家的好?你再說幾句好話,這事就成了。”
“刀……”李根生的神情變了。眼中不再是憨厚的無奈,而是掠過一層深沉的追憶與慎重。
他當然記得。爺爺用了最好的鐵料,足足琢磨了兩三年,汗水不知道流了多少,爐火不知熬干了多少回。那是老人凝聚畢生心血鍛造。
——是李家鐵匠最后的驕傲。
他嗓子有些發干:“有這個必要嗎?娃們要是真有本事……”
“你就是個榆木疙瘩!死腦筋!”王嬸的聲音陡然又拔高八度,戳著他的胸口,“咱家以前幫襯過秦家沒錯,左鄰右舍的情分是一碼事。
可猛子如今不一樣了!連連升官,帶著咱們堡寨在戰場上掙臉面,開春了,估計又會被提拔。
咱們主動靠攏,表表心意,這叫人情世故!這情分需走動,加了份量,才更瓷實!懂不懂?”
李根生被戳得后退半步,皺著眉,終于找-->>到個話縫插進去:“猛哥兒的性子,我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