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爾達莉婭?戈德曼在鞍座上猛地起身,瞬息之間,她已搭箭張弓,白翎箭矢如行云流水般離弦而出,化作一道蒼白光痕,劃破長空,向天空激射而去。
阿蘇爾戰士的技巧與斗志,此刻在她的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
然而,回應她的,惟有箭矢從裝甲板上彈開的冷酷景象,金屬與箭羽相撞的刺耳回音,仿佛是在嘲笑她的無力。
她發出一聲狂怒的吼叫,聲音中夾雜著憤懣與羞辱,猶如被挑釁的母獅,在曠野中宣泄怒意。她能感覺到,那懸停于天空的敵人正在戲耍她,或者更準確地說,根本沒有將他們放在眼里,甚至連最低限度的攻擊都懶得發起。
作為這片領地名正順的所有者,她在發現船只出現后,第一時間就親自率領艾里昂掠奪者們前來偵查敵情,然而迎接她的,卻是頭頂那如同神o威壓般靜默懸浮的飛行器,冷漠地掠過他們的上空,向著塔爾?烏斯維的方向滑行而去,它沒有急速掠過,而是以一種仿佛勝券在握的節奏前進著,令人生畏。
迫不得已,兩個百人隊規模的艾里昂掠奪者只能回旋掉頭,向著來時的方向展開追擊。
然而,這一切,都是白費功夫。
操控其中一艘突襲艦的哈格林?冷眼走到了舷旁,她輕盈卻警惕地探出頭,偷感十足。她掃了眼下方的局勢,幾乎是在瞬息之間就收了回來,整個動作干脆利落,不到一秒。
作為從舊時代走來的杜魯奇,作為經歷洗禮的戰士,她太清楚該如何正確地面對手持弓箭的阿蘇爾,她可不想折在這里,成為這場戰爭中第一個隕落的高階存在。
她是教團的高階祭司,身份尊崇,職責重大,如此關鍵的行動,她自然必須親自到場。
這不僅僅是戰略部署,更是象征意義上的出席。
事實上,不止她一,凱亞?范馬里斯也來了,不過后者目前仍在艦上,未曾露面,正全神貫注地監控潮汐變幻,為大軍的登陸行動提供最精確的預判與引導。
哈格林對看向她的厄衛們搖了搖頭,動作從容而冷靜,像是在安撫,也像是在暗示。
隨即她露出一個冷酷的笑容,那笑容如寒冰般鋒利,仿佛可以割裂風聲。
接著,她張開了嘴,對厄衛們吐出一個詞,輕得幾乎沒有聲音,只有口型,沒有人聽清,卻無人敢質疑那其中的命令意味。
隨即,她的雙臂猛然張開。
作為老資歷中的老資歷,作為曾參與突襲莫拉絲的主要成員,她對突襲艦的操控已達爐火純青之境,人機之間的功效,被她推至極致,仿佛艦體就是她的一部分,是她的延伸,是她的意志所化。
下一刻,原本正在飛行中的突襲艦突然停住了,就像被一只無形之手攔腰按住,強行凝固在了半空之中,連飛掠所帶起的氣流都戛然而止。
突襲艦的驟停令沒有反應過來的厄衛們措手不及,甲板上頓時一片踉蹌,有的摔倒,甲片碰撞,狼狽而驚愕。但在極短的時間內,他們迅速穩住了身形,抓緊了固定位置,目光集中地看向哈格林,凝視著她的每一個動作。
在突襲艦停下之后,她的雙臂卻仍未放下,姿態穩如雕像。
片刻后,一陣迷霧若隱若現地出現了,像是從空氣中慢慢滲出,又仿佛憑空生出的幽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掠奪者們追擊的道路上。
掠奪者們逐漸接近,對停下來的突襲艦展開了密集射擊,箭矢如雨點般擊打在艦體外殼上,令突襲艦的裝甲板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那是金屬與死亡博弈的聲音,是阿蘇爾與艦體之間的對峙。
就在那一瞬間――迷魂毒瘴,終于出現了。
“魔法!”
埃爾達莉婭連射三箭,箭箭皆中,精準地命中了突襲艦的同一位置,但并沒有什么用。
下一刻她猛然察覺到了周圍環境的劇變,她看著驟然出現在眼前的毒瘴,那是一種扭曲的霧氣,濃郁、翻涌,顏色灰白中透著病態的淡綠,仿佛有生命一般緩緩逼近。她的眼睛瞪大了,瞳孔微微收縮,猛地逆風高呼。
“散開!”
然而,已經太遲了。
下一刻,已來不及調整方向的戰馬帶著她直接沖進了毒瘴中。
毒霧撲面而來,如同一堵有毒的墻壁將她籠罩其中。她爆發出劇烈的咳嗽,聲音撕裂了空氣,隨即是痛苦的喘息。她感覺自己的肺被某種腐蝕性的力量包裹,呼吸變得越來越困難,空氣變成了毒藥,她的力量在迅速流逝,像是被抽干了本源。
她的反應變得遲鈍,她的動作被遲緩所束縛,而她的戰馬也開始步履蹣跚,腿部顫抖,掙扎著保持最后的意識。
與此同時,施法完畢的哈格林再次來到船舷旁,悄然露出半張面孔,冷眼看了一眼下方的景象。當她看到自己所釋放的毒瘴已經將大部分掠奪者籠罩其中時,她便滿意地點了點頭,眼神中掠過一絲如黑色水銀般流動的欣然。
接著,懸浮在空中的突襲艦如被喚醒般,轟然啟動,艦體微微震顫,隨即開始加速,向一直前進的隊伍追去,艦身在空氣中劃出銳利的痕跡,如一柄正要斬落的長刀。
四十艘突襲艦,以十艘為一組,編組為斜線陣列,也就是梯形陣,彼此錯落有致,如利刃之鋒,直指塔爾?烏斯維的方向飛去。但它們并沒有徑直飛向目標,而是向城市的南方偏移,開始緩慢而有節奏地拉升高度。
沒辦法,突襲艦的爬升太慢了,這是結構與動力系統的限制,需要逐步拉高高度,不能驟然上升。更重要的是,城墻上的鷹爪弩炮可不是先前軟綿無力的弓箭所能比擬,一旦進入其射程之內,一旦被擊中,等待突襲艦的就是被擊落,被撕裂。
其實,以如今施法造詣暴漲的哈格林而,她完全可以粗暴地調用能量,制造強風或壓力,將四十艘突襲艦強行推向高空,就像有一雙無形的巨手將艦隊整體托舉而上。
她能做到,甚至可以在短短幾個呼吸間完成。
但她沒有這么做,在她看來,這種做法是沒有必要的。作為規則內的得益者,她信任規劃,擁護規則,更信任自己曾經制定的操典與戰前安排,老老實實按照計劃一步一步推進,才是當下杜魯奇該有的方式。
她離開船舷,走到了另一側,探頭看向遠方的塔爾?烏斯維。
這一次,她沒有像剛才那樣一瞥即回,而是一直盯著這座城市看,注視著,思索著――這是一座并不算大的城市,但對杜魯奇來說,卻極具重要性。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城市的輪廓,看見了記憶中的景象。
眼前的塔爾?烏斯維,讓她想起了自己曾經生活的地方,那個養育她、塑造她的克拉卡隆德。
誰讓塔爾?烏斯維在某些地方,與克拉卡隆德有著如此相似的輪廓與結構呢?
克拉卡隆德坐落在紅毒河的出海口,那是一條渾濁、泛黃、散發著刺鼻硫磺味的河流,河水無法飲用,終年彌漫著霧氣與死亡的味道。
而塔爾?烏斯維同樣如此,位于鳳凰河與沉香河匯流而成的出海口,但不同的是,這里的水是如此清澈,波光粼粼,如鏡面般反射著陽光,這是一種她在舊時代克拉卡隆德從未感受過的純凈。
此外,塔爾?烏斯維也沒有像克拉卡隆德那樣由納迦瑞斯大橋貫通南北,占據兩岸,形成天然的防御和控制線。
了解歷史和地理的哈格林心中有數,她知道,在第三次戰爭期間,杜魯奇曾強攻進入內環王國,并成功攻陷過這座城市,如今她所看到的,是戰后重建的城市,是阿蘇爾用鮮血與焦土換來的『新城』。
而這座城市之所以沒有像克拉卡隆德那樣占據出海兩側,是因為另一側的土地屬于阿瓦隆王國。
所以,這座城市在現階段的杜魯奇戰略規劃中是如此的重要。
鳳凰河的上游是困擾杜魯奇向內環進軍的鳳凰門,那是一道塔樓早已高到深入環繞著環形山云霄的塞門,是阿蘇爾內陸防御體系的核心之一。
但那是之前的事了。
現在,杜魯奇的軍隊成功繞開了鳳凰門,從意想不到的方向突破,讓這座昔日多次重建的要塞門戶瞬間失去了作用,就像一枚被棄置的棋子,被徹底從戰局中排除。
就像……三德子繞開了馬奇諾防線一樣,那道最牢固的防線在策略面前變得不堪一擊。
或者,也可以說是1940年6月的意軍,沒有選擇去進攻法軍在阿爾卑斯山區的防線,搞出一連串的意呆利笑話。而是干脆繞過去,在尼斯附近登陸,繼而占領尼斯,反手包抄,將阿爾卑斯山區的防線困在身后。
遺憾的是,在這個世界土生土長的哈格林,并沒有這一概念。
但這并不妨礙她發自內心地贊嘆這一次行動的神來之筆。
繞開鳳凰門,讓駐守在那里的部隊陷入了戰略上的尷尬――要塞尚存,部隊健在,但沒有了戰場,沒有了意義。
她雖然是風暴織法者教團中的高階祭司,但這同樣不妨礙她在戰略層面上,做出一個明確的判斷:杜魯奇陸軍,沒有理由在野戰中無法戰勝這支從要塞中脫離出來的阿蘇爾駐軍。離開城墻、失去地形優勢的阿蘇爾,就像被拔了刺的毒蜂,再無可怕之處。
如果杜魯奇的推進速度再快上一點,在阿蘇爾尚未完全反應過來之前,就能將鳳凰門的駐軍困死在門內,然后依托扭曲炮,發起進攻,打出一個絕殺的攻勢,直接攻陷鳳凰門。
但哈格林并不認為有這么做的必要。
在她看來,鳳凰門的另一側連接著外環王國的納迦瑞斯――那是影王的領域。若那位神秘莫測的影王愿意支援內環王國,那他有的是辦法繞過鳳凰門,展開一場不動聲色的進軍行動。
總不能影王會率領軍隊主動進攻由杜魯奇控制的鳳凰門吧?
然而,這一切的一切,只是哈格林腦海中一閃而過的胡思亂想。
真正的局勢,往往比想象中更冷酷也更荒誕。
實際情況是,鳳凰門,正如其名字所暗示的那樣,是一座浴火重生的塞門。在其完工之后的無數個時代里,這座要塞曾多次被摧毀,又多次被重建,成為奧蘇安戰爭史上的永久劇場。
而現在守衛鳳凰門的士兵都來自于伊泰恩王國……
所以,杜魯奇根本不需要對鳳凰門做些什么,甚至連供應糧草和器械都不必。因為據可靠的情報,那里囤積的物資已經足夠駐軍使用多年。
在未來,鳳凰門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還會發揮作用。起碼能逼迫影王繞路,在環形山內行軍,消耗為數不多的糧草和輜重,逼迫查瑞斯的援軍不得不繞一個大圈。
而沉香河的上游,則是另一個重點――那里坐落著查瑞斯王國的要塞城市,塔爾?格爾德。
也就是說,登陸的杜魯奇完全可以在阿蘇爾們還未反應過來之前,依托鳳凰河與沉香河的天然水系構建防線,以河流為界,阻擊查瑞斯王國和阿瓦隆王國的援軍,避免這兩個王國的軍隊與艾里昂王國、卡勒多王國、泰倫洛克王國的部隊實現合流,從而在戰術與戰役層面,對杜魯奇形成鉗形圍擊,造成更大的軍事壓力。
然而,還沒來得及細想這些問題,她所操控的突襲艦,以及一直在塔爾?烏斯維外圍盤旋的突襲艦艦隊,已然攀升到了指定的高度,艦隊在天空中如同幽靈般排列整齊,艦體的高度剛好越過了城中最高的尖塔,遠遠俯視塔爾?烏斯維那緊閉的街道與布滿崗哨的城墻。
“吹號,調整方向。”哈格林果斷地發出命令,語氣冷靜果斷。
隨著她一聲令下,號角之音破空而出,低沉而悠長,如同某種古老而冰冷的存在從深淵深處吹來的風聲,仿佛蒼白女王在耳邊呢喃,宣告著塔爾?烏斯維噩夢的開始,預示著一場災難的降臨。
而隨著那號聲再度響起,突襲艦上的厄衛們同時動了起來。他們動作迅速,像是早已排練了無數次。他們走到早已固定在甲板上的袋子前,解開纜繩,一袋又一袋地將里面的東西傾倒而出。
一時間,塔爾?烏斯維的上空就像忽然迎來了隆冬的初雪,密密麻麻的傳單從天而降,翻飛著,飄搖著,如同灰白色的羽毛,從高空中灑落下來。它們像是雪片,卻帶著恐懼與寬恕的信息,一頁頁刺入城民心頭,令所有抬頭仰望者心生懼意。
又轉了一圈后,那些突襲艦便毫無留戀地離開了,像是完成了某種殘酷儀式,迅速列陣,劃破長空,沿著來時的航線,朝著艦隊駛去,留下仍沉浸在這突如其來的噩夢之中的城市。
另一邊,原本倒在地上的埃爾達莉婭被喚醒了。
意識回歸的瞬間,她猛然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正是那高懸于天際的突襲艦,那些漆黑、冷漠、猶如蒼白女王化身般的飛行器。
她身體一震,猛地坐了起來,發出了一聲凄厲而絕望的叫聲,那是一種混合著驚懼、憤怒與悲痛的嚎叫,幾乎撕裂了她的喉嚨。
在她的身旁,她的戰馬伙伴正無力地倒在地上,四肢抽搐著,顯然尚未從毒瘴的侵蝕中恢復過來。而在更遠處的地面上,無數士兵與戰馬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仿佛一場無聲的屠殺剛剛過去。
幸運的是,這一次,哈格林施放的迷魂毒瘴并不是致命的殺傷性魔法。它更像是一種滲透意志與靈魂的壓迫,令倒地的士兵與戰馬陷入昏迷狀態,或者被強行抽離了所有體力,甚至連睜眼都變得困難。
此刻,整個戰場寂靜如死,連空氣都被掠奪干凈了。
在那一聲發泄的尖嘯之后,埃爾達莉婭緩緩站起,目光掃視四周,面對士兵們困惑、虛弱、甚至帶著驚恐的注視,她深吸一口氣,強行壓制住心中的動搖與憤怒,目光重新變得堅毅如鋼,聲音低沉卻充滿命令的力量。
“還能動的,隨我來。”
語畢,她彎腰拾起自己的長矛,再次回頭看了一眼倒在地上依舊抽搐的戰馬伙伴,眸中閃過一絲不舍。然后,她走到一名士兵身邊那匹尚能站立的馬前,利落地翻身上馬,坐姿穩如磐石。
僅存的、還能活動的掠奪者們陸續聚集了起來。他們只剩下三隊人,人數寥寥,顯得格外凄涼而悲壯。
但這并未影響埃爾達莉婭的判斷與意志。
她留下了一隊人,安排他們負責喚醒、照顧仍昏迷不醒的戰士與坐騎,而其余的兩隊,則跟隨她,向著早先制定好的方向迅速推進。
然而,隊伍前行未久,當他們抵達一處高地之時,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
他們不得不停下來,因為遠方所呈現出的景象,令人震撼,甚至令人絕望。
在地平線的盡頭,海面上密密麻麻地布滿了戰艦,那是黑潮般的艦隊,如同潮水般緩緩逼近。而在陸地上,一支數量龐大的軍隊已經牢牢地占據了灘頭陣地,軍容整肅,戰意凜然,戰旗獵獵,宛如鋼鐵洪流壓境。
埃爾達莉婭狠狠地望了一眼這支軍隊,憑借其過人的軍事素養,她在短短幾秒鐘內便判斷出對方的規模――不下五千人!而且遠近皆備,編制完整,部署清晰,此外還有天空中的突襲艦環繞支援。
而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