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著后院的姨娘們給他生兒子哩!不是她說,若真能生兒子,早生了。
歸雁一邊舀水替戴纓濕發,一面在心里打抱不平,手里搓揉著水亮的烏發,又是一聲嘆。
正在此時,外間的孔嬤嬤走了進來,因戴纓回來晚了,叨嘮起來。
“小娘子今日怎么回來這樣晚,這個天雖說不冷,卻也下露水,這不,軟衫上濕了這樣一大片。”說著,將手里的衣衫往前一伸,“這樣最容易傷風。”
孔嬤嬤是戴纓的乳母,從戴纓出生便隨在身邊侍候之人,她抱戴纓的次數比戴母還多。
戴纓的衣食住行,無一樣不經她之手,是個極為細心盡職的婦人,這么些年的相依相伴,她早已把戴纓當自家孩子看待,不論戴纓年歲幾何,在她眼中仍是未長大的模樣。
孔嬤嬤說著走到外間,嘴里的話仍碎碎傳來。
“女兒家晚回總歸不好,夜里黑,壞事、臟事都是摸黑發生的,人心不可測,白日里盡藏著,一到夜里,什么妖魔鬼怪都出來了。”
歸雁隔著帷屏,笑道:“嬤嬤,你也忒謹慎了,這可是陸府,人前人后皆有人跟著,真要有什么壞事,不白養那么些人了?”
孔嬤嬤急急走進來:“你這丫頭就是沒心,被姐兒護慣了,壞人可會把壞寫在臉上?他要害你時會提前告之于你?一個人真想害另一人性命,別管身前身后跟了多少人,總能讓他尋到空檔。”
歸雁不甘示弱,回問道:“依您這樣說,和著怎么樣都不行,早回晚回又有什么區別。”
“那也不是,小娘子若能聽嬤嬤我的話,定能平平安安,百無禁忌。”孔嬤嬤說道。
前世,戴纓咽氣時只有歸雁相陪,孔嬤嬤在她嫁給謝容不久,被陸婉兒以莫須有的罪名趕出府,無非就是想讓她身邊無人,更好被拿捏。
她忘不了孔嬤嬤離開時看她的那一眼,不舍、憂懼,還有一種更復雜的情緒……
她料準她接下來的路不好走,卻不能伴在她的身側。
戴纓心道,前一世孔嬤嬤若得知她身死的消息一定難過,然而兩世為人的戴纓卻不知,孔嬤嬤走在了她前面。
被趕出謝府的孔嬤嬤并沒有回平谷戴家,而是留在了京都,靠給人做粗活為生,其實以她的本事,就算留在京都,再尋一戶好人家當仆婦并不難。
但那樣一來,便失了自由,而孔嬤嬤留于京都為的是方便隨時應候戴纓的差遣、隨時探知她的消息。
這位乳母不想離小主人太遠。
因長時間勞累,再加上吃不好,從前豐腴的身子迅速干癟下去。
一日,天蒙蒙亮,街上擺早市的還沒出來,孔嬤嬤從一戶人家做活出來,正穿過街面,一輛馬車毫無征兆地從霧中駛出。
那會兒街上沒人,等到熹光微露,天邊染上一抹白,街上零星來往的人才看清,地上躺著一個人。
這件事情,戴纓無從得知,不論前世還是今生,她只知孔嬤嬤離了謝府,回了平谷老家。
知道或是不知道,戴纓都不會再讓身邊的人有事,她會護好她們。
從前的她不愛聽孔嬤嬤嘮叨,可現在卻覺得格外安心。
“好,好,我就聽嬤嬤的,嬤嬤說什么便是什么。”戴纓笑道。
孔嬤嬤心奇小主子今日怎么這樣好說話,當下也不嘮叨了,開始鋪床熏香。
待一切理畢,這才出了屋室。
戴纓靠著木桶,任歸雁替她揉洗頭發,洗凈后,戴纓又在水中浸了會兒才起身。
歸雁拿小暖爐給戴纓烘發,院里的下人們進屋清理沐間。直到服侍戴纓睡下,丫鬟們才退出房門。
夜已深,所有人皆已睡下,戴纓卻睡不著,睜眼躺在床上,望著帳頂,嘆了一口氣后從床上坐起,趿鞋下榻,走到窗榻邊倚坐,小幾上的香爐已經冷了。
她將窗扇推開,讓月光照進來,更顯一室的寂靜,執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盞涼茶,呷了一口,壓下心頭煩郁。
清輝的月色落到窗下人的細絹衫上,熏風一來,裹現衣下玲瓏有致的輪廓,映透著雪膚。
不知是不是老天垂憐,給了她一次新生,可就算新生,這路仍是不好走。
她的新生不代表周圍人變蠢了。
前世的她,困在那一方宅院,郁郁虛度直至死去,這一世,兩腳剛剛邁出,卻又遇到一座鰲山。
那是陸婉兒最大的倚仗,她的養父,陸銘章。
不同的是,前世的她連見他的資格都沒有,而這一世,她見到了這個大人物……只是,沒留下什么好印象……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