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郎臉上的憨厚,出現了一絲停頓。
但轉瞬即逝。
他一拍大腿,聲音洪亮,懊惱又慶幸的模樣演得入木三分。
“哎呀!瞧我這死記性!姑娘您可真是行家,一眼就瞧出來了!對不住,對不住,我這一路奔波,腦子都僵了,差點辦了壞事!”
這番滴水不漏的表演,讓周圍看熱鬧的村民們都信了幾分,只覺得這貨郎老實巴交的,被姜芷點出錯誤,還一個勁兒地感謝,是個實誠人。
可堵在門口的姜家老宅眾人,臉都綠了。
一碗清粥,把他們死死釘在了恥辱柱上。
眼看一個外來的貨郎都要被請進去了,自己這親奶奶還被當賊一樣防著,姜老太那股邪火再也壓不住。
“反了天了!一個外人都能登堂入室,我這老婆子……”
她話還沒喊完,姜芷直接打斷了她。
“娘,把這位大哥的藥材拿進去,仔細放好,別跟吃食沾上。”
這話是對趙秀娥說的,卻像一記無形的耳光,火辣辣地抽在姜老太的臉上。
趙秀娥定了定神,連忙上前接過那沉甸甸的藥包,女兒現在是她的主心骨。
姜芷這才轉向那貨郎。
“大哥遠來是客,又送了這么重的禮,沒有讓您站著的道理。快請進,喝口熱茶,暖暖身子。”
陸向東高大的身軀隨之微微一側,讓開了通路。
他一不發,可目光一直落在貨郎身上。
李鐵和王柱也撤了身形,一左一右跟在陸向東身后。
貨郎的瞳孔一縮,依舊是那副憨厚相,連連拱手。
“哎喲,那可真是叨擾了!叨擾了!”
他挑著擔子,目不斜視地從姜家老宅那幾張鐵青的臉龐邊走過,踏進了院子。
這一幕,徹底點燃了王桂香的怒火。
“不孝的東西啊!一個要飯的都能進去吃肉,我們當親人的就得在外面喝西北風?老天爺啊,你開開眼吧……”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就準備撒潑打滾。
可惜,她這套陳舊的把戲,在紅星大隊已經不靈了。
“王桂香,你還要臉不?芷丫頭是為了老太太身體著想,你當誰都跟你一樣,為了口吃的不要命?”
“就是!自己嘴饞,還往孩子身上潑臟水,有你這么當長輩的嗎?”
“快拉倒吧,肉香味兒都讓你給攪和臭了!”
村民們的唾沫星子,比冬天的北風還刺骨。
姜老太臉皮再厚,也掛不住了,她用拐杖狠狠戳著地,含怒轉身。
“走!為人不孝,早晚有老天爺收拾她!”
一家人灰頭土臉,在一片哄笑聲中,狼狽地逃離了現場。
院子里,貨郎被陸向東“客氣”地引到院角的小桌旁。
這個位置,恰好能將整個院子的動向盡收眼底,同時,他的一舉一動也徹底暴露在陸向東和姜芷的視線里。
他喝了口水,狀似無意地跟旁邊擇菜的大嬸搭話,眼角余光卻始終鎖定著姜芷。
“大娘,你們村這姑娘可真了不得!這青磚大瓦房,在咱們十里八鄉可是頭一份兒!”
“那是!”大嬸與有榮焉地挺起胸膛,“我們芷丫頭,那是神醫!”
貨郎眼珠一轉,順著話頭壓低了聲音,故作神秘。
“可不是嘛!我聽說……你們這姜神醫要把村后那座‘鬼見愁’都給包下來,要開藥田?這手筆也太大了!”
這話一出,院子里好幾個人的耳朵都豎了起來。
姜芷正幫著分發碗筷,頭也沒抬,淡淡開口。
“消息傳得倒快。算不上什么大手筆,就是響應號召,自力更生,看著荒山可惜,種種金銀花、蒲公英之類不值錢的東西,給隊里換點零花錢罷了。”
貨郎聽了,臉色不變,繼續吹捧。
“哎呀!姜神醫真是高風亮節!不過……您也太謙虛了。像您這樣的高人,出手那不得是沖著人參、靈芝去的?那‘鬼見愁’聽著邪乎,說不定就藏著什么稀世珍寶呢!”
他在“稀世珍寶”四個字上,加重了語氣,像是拋鉤釣魚。
陸向東端著一盤剛出鍋的白面饅頭走過來,“咚”的一聲重重放在桌上。
他聲音平直,沒什么情緒。
“珍寶哪是那么好碰的。安全第一,發展生產才是正經事。”
一套標準到不能再標準的官方說辭,直接把貨郎的話頭堵得死死的。
貨郎臉上的笑意又僵了一下。
他感覺自己像是在打一團棉花,對方滑不溜手,根本不給他發力的機會。
這個穿白襯衫的男人,氣場太強,讓他很不舒服。
貨郎不死心,眼珠一轉,又想出了新招,換上一副誠懇求教的面孔。
“對了,姜神醫,我這擔子里還有幾樣從深山老林收來的怪藥,走了好幾個地方,藥農們都不認得。您是高人,能不能幫我掌掌眼?您放心,我不白讓您看,我給錢!”
這是最后的試探,用未知的藥材,考校她的真本事。
滿院的喧鬧中,趙大山已經扯著嗓子喊人入座了。
姜芷放下手中的碗筷,正眼看向這個貨郎。
“當然可以。”
“醫者之間,交流心得,本是常事。”
“不過,有些草藥啊,它有自己的脾氣。得順著它的性子來,不然,它可是會傷人的。”
話音落下,貨郎的心臟猛地一縮。
她這話是什么意思?
是警告?
還是無心之?
他一時竟有些分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