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一個字。
一個平平無奇,甚至有些卑賤的字。
當它從江源口中吼出,伴隨著那一聲石破天驚的錘響,整個臥龍崗,霎時間萬籟俱寂。
工?
就這?
這就是他那價值千金,號稱能安天下的字?
片刻安靜后隨之而來的是從潁川士族陣營中轟然引爆山崩海嘯般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工?!我沒聽錯吧?他說的是‘工’?!”
“工匠的工?!”
“我的天爺!要笑死個人了!他居然說一個‘工’字,能安天下?!”
“滑天下之大稽!此乃滑天下之大稽啊!”
幾十名士子笑得渾身亂顫,有人拍著大腿,有人捶著桌案,眼淚都飆了出來。他們指著臺上的江源,那眼神,活脫脫是在看一個演砸了的跳梁小丑。
陳群臉上的錯愕只維持了一瞬,旋即血色上涌,一種被當眾戲耍的暴怒燒得他五內俱焚!
他指著江源,聲音尖利刺耳,充滿了不加掩飾的鄙夷與嘲弄。
“江源!你……你這是在羞辱天下人嗎?!”
“工!百工技藝,商賈匠流!下九流的賤業!奇技淫巧的玩意兒!”
“你竟敢拿這種腌臢東西,來妄談‘安天下’?!”
“你把圣人教誨置于何地?!把煌煌大道置于何地?!”
他這番話,劈頭蓋臉,澆在那些原本還抱著一絲念想的行商、江湖客頭上。
是啊。
工。
士農工商,工匠排在第三,商人更是末流。
自古以來,這就是賤業。
怎么可能和“安天下”這種經天緯地的大事聯系在一起?
人群里,嗡嗡的議論聲再次響起,剛剛升騰起的一點火苗,眼看就要被這盆冷水澆滅。
然而……
與士族的輕蔑、眾人的迷茫,截然不同。
在人群中,那些真正的工匠,那些鐵匠、木匠、石匠……
那些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漢……
那些曾在軍伍里廝殺,如今卻成了流民的兵卒……
他們的眼睛里,沒有譏誚。
只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的震撼!
他們的嘴唇哆嗦著,看著臺上的江源,看著那柄被他高高舉起的鐵錘,仿佛看到了某種圖騰!
他們是工匠,是農夫,是兵卒。
他們一輩子,都在跟錘子、鋤頭、刀槍打交道。
他們一輩子,都被人罵作“臭鐵匠”、“泥腿子”、“丘八”。
可今天。
有生以來頭一遭!
有人,當著天下人的面,把他們賴以活命的營生,把他們的身份,和“安天下”這三個字,死死地綁在了一起!
那是一種怎樣的沖擊?!
那是一種怎樣的……榮耀?!
高臺上。
江源對陳群的咆哮置若罔聞,對士族的嘲諷視而不見。
他笑了。
錘重重往下一頓!
“咚!”
悶響如雷,壓下了一切嘈雜!
江源的聲音再度炸響,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沒錯!”
“就是‘工’!”
他話里那股不容辯駁的勁兒,狠狠砸進每個人的心窩!
“你們說工是下九流?是奇技淫巧?”
“好!”
“那我今天就告訴你們,這天下,為何要靠‘工’來安!”
江源伸出手指,指向那捧金黃的谷子。
“工,能鑄犁鏵,能造水車!三五人力,可耕百畝之田!畝產翻倍,倉廩充實!”
“田地增產,百姓倉中有糧,腹中有食!”
“這,方能不饑!”
他又指向那匹灰白的麻布。
“工,能紡千絲,能織萬縷!數九寒天,萬民有衣!老弱婦孺,不僵于風雪!”
“萬民有衣,身暖心安!”
“這,方能不凍!”
江源的聲音愈發高亢,如同春雷滾滾,在臥龍崗上空回蕩!
他的手,猛地指向那塊黑沉沉的鐵錠!
“工,能鍛精鋼,能造兵甲!讓我大漢將士,披堅執銳!如此,國才能強,外敵不敢犯!”
他又指向那柄鐵錘!
“工,能開山,能鑿石,能建巍峨城池!能造巨艦舟車,通聯四海!如此,商路才能通達,天下財富才能匯聚!”
江源向前踏出一步,目光如電,橫掃全場!
他的聲音,已帶上了振聾發聵的咆哮!
“百工興,則民富!”
“民富,則國強!”
“民富國強,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到那時,人人有飯吃,人人有衣穿,國家強盛,外敵不侵!”
“我問你們!”
“何!愁!天!下!不!安?!”
這番話,如同一道橫貫天地的閃電!
狠狠劈開了所有人腦中的混沌!
它簡單!
它粗暴!
它直指核心!
它將那高高在上的“安天下”,從士族們嘴里的之乎者也、道德文章,一把拽了下來,狠狠地按在了地上,和吃飯、穿衣、打仗、賺錢這些最基本、最實在的事情,綁在了一起!
這是一種全新的,聞所未聞的,卻又讓每一個人都無法反駁的道理!
“士農工商”的鐵律,在這番話面前,被砸了個稀碎!
“工為本,民為先!”
這六個字,像烙鐵一樣,深深烙印在了在場數萬百姓的心中!
“嘩——!!!”
短暫的死寂之后,是火山噴發般的狂吼!
“說得好!!!”
“江神仙說得對!!工,才能讓我們吃飽飯!”
“百工興,則民富!民富,則國強!俺聽懂了!俺聽懂了!!”
“神仙!您才是真神仙!您說出了我們這些下力人一輩子想說卻說不出來的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