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
臥龍崗的天,從未這樣亮過。
不是日頭,是人。
人潮從崗下漫至半山,攢動的人頭匯成黑海,將這片初生的土地堵得水泄不通。
數萬道視線,被無形之力擰成一股,死死釘在山崗最高處的新建木臺上。
今天,江源“一字千金”,揭曉謎底。
人群被割裂成幾個涇渭分明的陣營。
最外圍,流民衣衫襤褸,面容被風霜侵蝕,眼中卻燒著火。
他們是來看神仙的,看那個給了他們飽飯與活路的江神仙,如何再造神跡。
中間一層,是各路江湖客、行商坐賈。
他們眼珠活泛,四下亂轉,不信神仙只信錢,是來嗅風向的:臥龍崗這股風,是能把人吹上天的黃金風口,還是吞噬骸骨的無底漩渦。
最靠近高臺的,是幾撥衣甲鮮明的隊伍。
東邊,一隊精悍騎士拱衛著馬車,旗上斗大的“曹”字迎風抖動。
西邊,另一隊高擎“袁”字大旗,領頭使者下頜高抬,眼睛卻忍不住瞟向高臺,藏著急切。
正對高臺,潁川士族占據了最好的位置。為首的陳群一襲錦繡儒袍,
在鼎沸人聲中安坐,神態自若,仿佛置身事外。
他身后幾十名士子,個個昂首挺胸,下巴掛著譏誚。
他們是來看戲的,看一場鬧劇如何收場。
更是來親手,將一個所謂的神話,戳個粉碎。
“老師,都妥了。”
一名弟子湊到陳群耳邊,壓低聲音。
“我們聯絡了數百名門生故舊,把‘仁義禮智信’、‘道德法王霸’,凡是能想到的治國安邦的字,全猜了一遍!”
“每一個字,我等都備下了三篇以上的駁論,引經據典,字字珠璣!”
“無論他江源今日拿出哪個字,都逃不出我等布下的天羅地網!”
陳群嘴角的笑意更濃。
他要的就是這個。
先堵死他所有陽關道,再逼他走上獨木橋,最后以煌煌大道,當著天下人的面,將他連人帶橋,一同傾覆!
這,就是士族的手段。
殺人不見血,誅心不留痕!
……
高臺下,幕簾后。
郭嘉額頭滲出冷汗。
他透過簾子的縫隙,看著臺下陳群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樣,手心一片濕冷。
“老師……”
“陳群這幫人,太毒了!他們這是把所有的路,都給咱們封死了!”
“不管咱們拿出哪個字,都會被他們說成是老調重彈!然后他們就用那些早就備好的文章,把您駁得一無是處!”
“這……這是個死局啊!”
郭嘉是真急了。
他想過一千種可能,就沒想過對方會用這么無賴,偏偏又這么管用的招數。
江源卻只理了理半舊的布衣,神情平靜。
他拍了拍郭嘉的肩膀,笑了。
“奉孝。”
“他們堵住的,是墻。”
江源的目光,望向了頭頂那片湛藍的天空。
“我要走的,是他們頭頂的天。”
郭嘉一怔!
頭頂的……天?
他怔怔地看著江源的側臉,那張平平無奇的臉上,此刻竟透著一種讓他不敢直視的光。
“咚——!”
“咚——!”
“咚——!”
午時三刻的鐘聲,響了。
沸騰的人海安靜了下來。
萬眾矚目。
江源深吸一口氣,邁步走出幕簾。
他身后,徐庶面容肅穆,雙手捧著一個紅布嚴密覆蓋的木盤,亦步亦趨。
江源的身影,出現在高臺正中。
他沒有看那些諸侯使者,也沒有看那些士族名士。
他的視線緩緩掃過臺下,掃過那些被日子壓彎了腰,卻還想挺直脊梁的莊稼漢、流民,掃過那一雙雙期待、麻木、狂熱的眼睛。
他的聲音響了起來。
不大,卻清清楚楚地鉆進了每個人的耳朵。
“今日,不談玄妙,只論根本。”
“我只問諸位一個問題。”
江源伸出一根手指。
“天下,為何而亂?”
全場寂靜。
江源自問自答,聲音陡然提高!
“答:民不聊生!”
“民,又為何不聊生?!”
“答:饑寒交迫!”
八個字,如八記重錘,狠狠砸在數萬百姓心窩。
饑寒交迫!
是啊!
還有什么比這四字更真實,更要命?!
瞬間,無數百姓眼眶泛紅,攥緊拳頭。他們聽不懂大道理,卻聽得懂這四個字!
“一派胡!”
一聲厲喝,平地炸雷!
陳群猛地站起身,滿臉怒容,聲色俱厲!
“天下之亂,根源在于人心不古,綱常崩壞,是背棄了圣人傳下的禮樂仁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