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這次,換宥真愕然失語了。
她捂住被韓易親吻過的左側臉頰,雙眸睜大、瞳孔微縮,桃花眼里瀲滟的水光凝固了一瞬,長長的睫毛如受驚的蝶翼般輕顫,難以置信地看向韓易。
周圍游客的喧囂、樂園的音樂仿佛瞬間被抽離,世界萬籟俱寂,只剩下她胸腔里那顆心,如同被驚擾的鼓點,先是漏跳一拍,隨即又“砰砰砰”地、失了章法地劇烈擂動,聲音大得她甚至擔心會被身旁的其他游客聽見。
一股洶涌的熱意不受控制地竄上她的耳根、臉頰,不用看也知道,此刻自己的臉一定紅得不像話。那被親吻處的皮膚微微發燙,甚至生出一絲極細微的、令人酥麻的癢意,仿佛被陽光親吻過的花瓣,正羞怯地蜷縮起來。
然而,在這初始的震驚與羞澀之下,一股無法抑制的、巨大的歡欣如同破冰的春水,迅速奔涌而出,頃刻間淹沒了所有不知所措。
那喜悅是如此的純粹而強烈,帶著某種不真實的眩暈感,讓她嘴角不受控制地、一點點向上揚起。那笑意先從眼底漫出來,暈染了整個瞳仁,仿佛星河墜落,碎金流淌。
宥真趕緊抿住唇,試圖掩飾那過分燦爛的弧度,但那甜蜜的氣息卻從微彎的眼角眉梢,從她輕捂著臉頰的指縫間,悄悄地、無法阻攔地流淌出來。
她垂下眼簾,目光落在兩人總是緊緊交握的手上,心里仿佛被某種溫暖而充盈的東西填得滿滿的,漲得發酸,又甜得發醉。
原來被喜歡的人親吻,哪怕是臉頰,感覺也是如此……美好。
像沉寂冬日里忽然照進的第一縷暖陽,像小心翼翼守護已久的花苞于剎那間綻放,所有細微的期待和隱晦的歡喜,都在這一吻中得到了最溫柔的報償。
她甚至能清晰地回憶起那一瞬間的細節――他俯身靠近時帶來的淡淡氣息,他唇瓣落下時那輕柔卻堅定的力度,以及那短暫停留間所傳遞出的、無需說的愛憐與珍視。
“你……”她再次輕聲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軟糯的顫音和嬌嗔,“……我允許了嗎?”
可那語氣里卻不含任何一絲責怪,反而充滿了蜜糖般的喜悅。她不再躲避他的目光,重新抬起眼望向他,那雙澄澈的桃花眼里,波光流轉,盛滿了幾乎要溢出來的柔情,無聲地訴說著她內心的洶涌澎湃與無與倫比的歡欣。
“還需要你允許啊?”被這樣的眼神洗禮過一次,韓易怎么會還讀不懂女孩的潛臺詞,又怎么會在如此美好的瞬間畏縮不前,“你忘了我們是以什么身份來迪斯尼樂園的了?”
“什么身份?”宥真明知故問,因為她想親口聽韓易說出來。
“夫妻。”韓易也沒了平日里那種瞻前顧后的扭捏造作,球打得比路燈都直,“這次迪斯尼之旅,是一個收到新車的丈夫,對送他新車的妻子的承諾。”
“哦。”
滿心快要躍出的歡喜,都被宥真強壓在了這個不咸不淡的“哦”里面。“時代不同了,夫妻之間要……親親,也得經過同意。”
“哦。”
韓易也用單音節回應她,然后又在她的另一個臉頰上結結實實地嘬了一口。
是真的嘬得很大聲,而且聲音很悠長的那種。
嘬到排在前面的那對老夫妻以為有什么東西漏氣了,狐疑地轉過頭來,正好撞見了韓易追著宥真啃,宥真捂著臉保護妝面的可愛一幕。
“孩子,教你一招……等會在小小世界里面,游船劃到一半的時候再行動。”銀發爺爺笑著提供來自五十年前的戀愛指導,“我跟黛安的初吻就是這么完成的。”
“好的,保證完成任務!”韓易斗志昂揚地回應道。
“弗蘭克!”一旁的紅發奶奶先是不滿地用手肘杵了一下老伴,隨后對宥真叮囑到,“船開出溶洞之前,記得檢查一下自己的妝容,補一補口紅……這些男人才不會管你有多尷尬。”
“就是!”宥真狠狠共情,“就好像我的粉底是果醬一樣,全給我吃光了。”
“不好意思。”韓易摟住宥真肩頭,對老兩口笑道,“但是上個月剛結婚,誰又能責怪我呢?”
“噢,恭喜!聽到這個我真是太高興了!”黛安用美國老婦人特有的戲劇化語氣說道,“你們是來這里度蜜月的嗎?”
“不是,蜜月在歐洲度的,我們住la。”韓易搖搖頭,“來迪斯尼是因為我老婆給我買了輛新車,而她給我買車的唯一要求,就是讓我帶她來迪斯尼玩一天。”
“oh,wow!那可真是非同尋常!”
“是啊,我老婆很厲害的,家里的經濟都是靠她在支撐……”
韓易跟老兩口就這么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直到他們分別上了兩艘游船,這才互相祝福道別。
“你干嘛跟他們說那些?”甫一上船,宥真就輕輕拍了拍韓易的手臂,嗔怪道。
“我說什么了?”
“說我什么在好萊塢當經紀人,手底下有多少個明星之類的。”宥真在外面向來都恪守低調做人的原則,“聽上去就像是在炫耀一樣。”
“我本來就是在炫耀。”韓易哼哼兩聲,“我要讓所有跟我搭話的人,都知道我老婆有多厲害。”
“喂喂喂,入戲太深啦。”宥真捏了捏韓易的臉頰,不知不覺間,二人互動的親密程度已經提升了不止一個檔次,曖昧程度亦然。
“在迪斯尼樂園里面,什么都可以是真的。你看外面那些滿地亂跑的米老鼠唐老鴨,怎么沒有人說他們是假的?”韓易一本正經地回答,“之所以有這個樂園,之所以人們會想來這個樂園玩,不就是因為它能容納任何夢想、任何劇情嗎?”
“好,你說真的,那就是真的。”
雖然嘴上這么說,但對待這個夫妻劇本的態度,宥真明顯沒有今天早些時候那樣戲謔。她無聲地嘆了口氣,隨后把腦袋枕在了韓易肩頭。
“我真的很開心,第一次陪我來迪斯尼的是你,第一次陪我坐小小世界的人也是你。”
“自從八歲到了首爾,我就一直想跟爸爸媽媽來這里,想跟他們住進水晶球里的粉紅城堡,或者至少到粉紅城堡里去看一看。”
“但是,雖然住在了一起,但我感覺好像跟以前也沒什么區別。爸爸的工作越來越忙,早出晚歸,三天兩頭就要出差,基本上見不到人。我媽媽也是一門心思撲在他身上,以他為中心。每天都在琢磨應該怎么緩解他的壓力和疲勞,以及怎么樣才能讓老公不拋棄她,不變心……”
“她開始整天跟爸爸那些生意伙伴的貴婦妻子們廝混,也努力想要把自己變成貴婦。跟她們一起去買包、買表、買項鏈,去美容院、整形,喝下午茶……到頭來,愿意花時間管我、陪伴我的,還是只有奶奶一個人。”
“我以為是到首爾之后,太久沒有跟八音盒對話,怠慢了它,才導致事與愿違。所以,接下來好幾年,我每天都要無數次轉動八音盒,跟它說話、許愿……但直到我長到足夠大,大到終于理解爸爸送我的八音盒不可能有任何讓愿望成真的魔力,大到媽媽被我纏得煩了,告訴我這個八音盒其實根本就不是他們從迪斯尼樂園帶回來的,而是jfk某個機場商店里面最普通的紀念品,我才徹底死心。”
“死心的那一瞬間,他們好像也變了,特別是爸爸。他開始把他對成功的執念強加在我身上,把我當成他的下一座獎杯。給我從中學到博士,從嫁人到生育,規劃好了全部的路線,卻忘了問我到底想不想要這些。壓力劇增的我開始暴飲暴食,變成了一個人人嘲笑人人欺負的大胖子,學習成績也快速下滑。”
“我以為爸爸看到我這樣會安慰我,會尋求讓我恢復健康,變得更好的方法,可他沒有。他指責我這點壓力都承受不了,罵我是個廢物,不配用他的錢,不配生在這個家,不配跟他說話……直到我瘦下來之前,他真的就幾乎沒跟我說過話。至于我媽媽……她本來就沒有什么主見,爸爸怎么對我,她就怎么對我,根本不關心對與錯。”
“有一天,我在學校被集體霸凌,到了家,又被爸爸數落了一整頓晚飯。好不容易回到自己房間,關上房門的時候,我已經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再艱難的時候,我也沒有想過要自殺,因為我知道,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那廢物的稱號我就永遠坐實了……但不自殺不代表我不傷心、不憤怒、不絕望,我想要發泄,想要摧毀一點東西來麻痹自己。”
“然后,我看到了放在床頭的八音盒。”
“我把它舉起來,想要重重摔在地上,把它摔個粉碎。但就在我把它扔出去之前,我的腦海里忽然閃過一個想法――哪怕是個假貨,它也陪了我那么久,最后再跟它道個別吧。”
“我擰緊發條,緩緩松開,那段最熟悉的旋律,又響了起來。”
說到這里,宥真抬起手,示意韓易側耳聆聽此刻正播放到副歌部分的《it'sasmallworld》。
“it'sasmallworldafterall,
it'sasmallworldafterall,
it'sasmallworldafterall,
it'sasmall,smallworld。”
“它放,我跟著唱。唱著唱著,我開始流眼淚。流著流著,我就沒那么傷心,沒那么憤怒,也沒那么絕望了。”
“這個小小世界,我還沒看過呢。憑什么他們違背了承諾,我就要放棄呢?”
“他們不帶我看,我自己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