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賦予美第奇家族的這一歷史評價,極大地鼓舞和激勵了后來者的收藏欲望。十六世紀,私人工作室、家族博物館、商業畫廊蔚然成風,專門服務歐洲最富有的一幫權勢人物。十七世紀,整個歐洲,從最西邊的伊比利亞聯盟,到最東邊的莫斯科公國,已經沒有對藝術收藏無動于衷的君主、貴族和巨賈了。
<divclass="contentadv">路易十四時期的財政部長讓-巴蒂斯特-科爾伯特、法國最著名的紅衣主教兼緇衣宰相黎塞留和馬扎林、奧地利大公利奧波德-威廉、西班牙王國的腓力三世與四世、第一代白金漢公爵喬治-維利爾斯、第十四代阿倫德爾伯爵托馬斯-霍華德、英王查理一世,還有瑞典的克里斯蒂娜女王,這些偉大的政治人物,都不吝巨資進行藝術贊助和藏品收集,不光是在當世展現他們的財富與實力,更是為了讓后世通過這些不會褪色的傳世寶物,永遠記住他們的聲名。
當一種高端消費行為普及到這種地步,勢必會引發涓滴效應――與金錢無關的涓滴效應。先是國王和貴族熱衷,然后是銀行家與商人效仿,再是想要躋身上流階層的新晉富豪大舉跟風,到了十八世紀,想要購買藝術品的人,已經多到無法讓賣家一對一服務。
消費者必須聚在一起,爭相競價,以期自己掙來的財富,可以擊敗其他虎視眈眈的對手。人們很快發現,不只是購買藝術品能夠帶來身心的愉悅,競價叫賣本身,也能給勝者提供足量的關注,和隨之而來的話題度、曝光度與榮譽感。
甚至可以說,這是一項剝離了全部偽裝,僅以金錢來決勝負的“紳士運動”。
由此,拍賣行便誕生了。
“蘇富比成立于1744年,是世界上歷史最悠久、規模最大的國際藝術品拍賣行。”
坐在蘇富比新邦德街總部二層的一間轉角辦公室里,內購部門的高級總監奧蒂莉-溫莎,正在向韓易做著拍賣行的介紹。這位典雅大方的金發女郎,擁有一個在英國具有特殊意義的姓氏。韓易不可能去直接詢問對方的家族淵源,但僅從她鼻峰的走向、雙唇的纖薄與眉弓的寡淡程度來判斷,應該跟白金漢宮里的那一家人,至少是遠房親戚的關系。
藝術收藏,是一個講資歷、講能力,更講出身、講傳承的行業,蘇富比的倫敦辦公室里坐著一兩個溫莎,也不會令人感到奇怪。
“我們在全球85個國家開展業務,運營著80間辦公室,和數以百計的藝術展示廳,代理出售52類藝術品和豪華房產。去年,我們的拍賣成交總額,達到了驚人的51億美元。”
“我們佳士得是74億美元。”
約莫三小時后,在圣詹姆斯廣場旁國王街8號的佳士得倫敦總部,約書亞-格雷澤從容自若地對奧蒂莉-溫莎隔空回擊。這位紐約大學的藝術史教授,是佳士得內購部門的數名私人銷售主管之一。
佳士得按照藝術品的類別,將它們劃分為以下幾個種類:印象派與現代藝術、戰后及當代藝術、美國藝術、19世紀歐洲藝術、歐洲家具和藝術品、中國陶瓷及藝術品、古代藝術與古董、書籍與手稿、手表與腕表、珠寶,以及“oldmasters”,每個種類都會有一個統管全球的銷售主管。
而約書亞-格雷澤,正是主要負責“oldmasters”類別藝術品的銷售主管。
“oldmasters”的字面意思,是老大師。而在藝術史上,“老大師”指任何十九世紀在歐洲揚名的畫家,以及他們的作品。
也就是說,達芬奇、米開朗基羅、貝利尼、卡拉瓦喬,還有倫勃朗,都算是“老大師”的一員。
而這,正巧是韓易最感興趣的類別。
“沒錯,蘇富比成立于1744年,佳士得成立于1766年,他們比我們早出現二十二年。但是,在兩三百年的時光刻度里,僅僅二十載的差距,能產生多重大的影響呢?1744年沒有電,1766年也沒有。1744年沒有wifi,1766年亦然。”
“that'saparisonmadeby……nooneever。”
韓易被約書亞-格雷澤夸張的比較逗得一樂。跟蘇富比的奧蒂莉-溫莎一樣,韓易也對這位常駐紐約,弗里茲藝術展期間才來到倫敦出差的美國拍賣行高管的身份,有一個大致的猜測。
溫莎、格雷澤,藝術收藏的私密世界里,果然都是些熟面孔。
“是的,沒人會這樣做比較。我個人很尊敬塞繆爾-貝克先生,但他將拿破侖帶去圣赫勒拿島的書籍賣給好奇英國貴族的往事,并不能幫您挑選到心儀的藏品……而且。”約書亞-格雷澤豎起食指,強調道,“如果非要比底蘊的話,佳士得才是最懂得如何幫超高凈值客戶完成隱秘交易的拍賣行。”
“1779年,我們的創始人詹姆斯-克里斯蒂先生,便通過一系列充滿智慧和耐心的談判,幫助葉卡捷琳娜大帝買下了第一代奧福德伯爵,沃波爾的大量藏品。”
“所以,韓先生……”
“我們才是藝術品交易行業里,最大的內購交易商。”
已經提前料到韓易會再去拜訪佳士得,在兩家的服務、傭金比例與藏品質量之間做比較的奧蒂莉-溫莎,搶先一步,將“最大內購交易商”的這頂桂冠掛在了蘇富比頭上。
“2013年,內購板塊見證了一次史無前例的大繁榮。兩家拍賣行的私人銷售總額都超過了10億美元,佳士得11.9億,我們11.8億,但是請注意,他們出售的拍品,比我們多出整整24%。這可以很好地反應出蘇富比的代理與銷售策略,韓先生――我們只出售傳世珍品。”
“老實說,現在信任城市那頭另一家機構的人越來越少了。”約書亞-格雷澤用大拇指虛點一下北邊,嘖了一聲,隔空反駁,“公開拍賣領域如此,內購領域也是如此。他們去年私人銷售的成交額6.73億美元,佳士得的則是8.512億美元。質量如何、服務如何,還得市場說話。”
“在我們這邊參觀完之后,您完全可以到……斯塔福德酒店那邊去,看看佳士得的拍賣行,沒問題。”奧蒂莉-溫莎的抨擊更為含蓄隱晦,“但您可能很難親眼看到想要購買的作品……因為我不知道他們的展示室完工了沒有。”
“佳士得的展示室還沒完工?”韓易微微一怔。
“是啊,他們之前在梅費爾的私人畫廊關門了,不知道現在國王街那邊開門了沒有。”奧蒂莉-溫莎施施然地啜飲了一口清水,“噢,對,我記起來了,之前那個畫廊,叫haunchofvenison,就在我們蘇富比s2畫廊的兩條街之外……您住克拉里奇酒店,是嗎?那原址就在您住的那條街左邊,今晚回去的時候您可以繞道去看看,應該還有一些雜物沒來得及搬走。”
“那是徹頭徹尾的謊,韓先生。噢,天吶,沒想到奧蒂莉已經絕望到這種程度了。”約書亞-格雷澤嗤笑一聲,看起來頗有些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梅費爾的門店租約到期之后,我們在國王街這邊又開了一間更大更新的展示室。另外,我們在南肯辛頓那邊還有一個展廳,上個月8號才舉辦了一次公開的十九世紀歐洲畫作拍賣。”
“明白了,所以是假新聞。”
“假新聞。”約書亞一臉篤定,雖然他心里清楚,競爭對手的攻擊其實已經打到了佳士得的痛處――佳士得的梅費爾畫廊不是租約到期,就是倫敦這邊的內購銷售情況不及預期,集團裁撤了那個展示室。現在的私人展廳,就在這棟辦公樓里,是臨時劃分出來的區域。
但他怎么可能在這種事情上,認慫服輸,拱手送給蘇富比一個大客戶呢?
“事實上,韓先生……”
在韓易拋出更多由他親口提問,但其實是蘇富比的奧蒂莉-溫莎遞來的刀子之前,約書亞-格雷澤決定搶先一步,把談話轉回買賣雙方真正關心的議題上來。
“我的同事已經在我們的私人展示室,為您布置好了我們這里最具收藏價值和投資潛力的一些大師級藝術作品……”
“如果不介意的話,我想請您移步一樓,由我來帶您參觀……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些珍品,但若是非要形容的話,我會稱它們為‘佳士得2016年的絕對高光’。”
“絕對高光……聽上去很有趣。”
“相信我,韓先生,現實里的它們,比我描述的它們,要更有趣,也更震撼人心……千倍、萬倍。”
走到隨他一同起身的韓易和安托萬-嘉舍面前,約書亞-格雷澤湊得極近,在一個幾乎要跟對方摩肩接踵的距離,才堪堪停下。
佳士得的“老大師”銷售主管平舉手掌,放在他跟韓易中間。兩人之間的距離,正好只能容納得下這一張平攤的大手。
“不知道您之前有沒有站在這么近的距離……親眼看到過倫勃朗的真跡?”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