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菀之說著,低頭看起了圖紙上下水道的尺寸。
當遇見這種埋在地下或者不暴露在外的結構,剖面圖就能更清晰地反映出營造的細節。圖紙上下水道高九尺,中央還有很深的一條人造水溝,由磚石砌成拱券狀支撐,用糯米等粘合劑膠合。這個高度除了為城市提供充足的可以蓄洪的空間之外,也在沒有洪澇時能夠方便地讓人下到水道里巡查。
吳詩雅雖然走了,但她在冬官署時倒是也不怎么藏私,將自己畫圖的一些心得都講給張炬聽。如今張炬的圖紙也是越發規整。這圖紙的講究可不止做好設計這么簡單,如何將圖紙的尺寸標得清晰美觀也是看出冬官水平的。吳詩雅為人心細,她的圖紙工整,乍一看比楊菀之畫得都好。也多虧了有吳詩雅打樣,后面張炬的圖紙也變得很是工整,給楊菀之省了不少心。
只是這一下就讓楊菀之有了疑問:“你這下水道和這陶瓷的水管有何關聯?”
說到這個,張炬就來勁兒了,連忙上前接過楊菀之手上的水管道:“大人您想,如今咱們城里的這些污水都要倒在統一的地方,再拿去專門處理這些污水的官署去凈化。可這樣的話大家都很麻煩。若是有了這陶瓷水管,我們就可以在每家每戶砌個污水池,用這水管通到我們的水道里,然后只需要在化污池統一處理就行,這不是大家都省了事兒?”
這污水除了糞水之外,當然還有很多的污物,還是需要進行凈化處理的。早些時候只依靠土壤天然過濾,但后來曾發生過城市污水污染了井水的事情,導致疫病傳播,如今辛周主流的處理方式是照一定比例把大小石頭塊、粗細砂礫、泥土進行巧妙搭配組合,并且再用木枝將其分隔為若干層,層層過濾之后再將處理后的污水排入護城河或者污水河。再后來,洛陽有個醫師發現礬石可以讓水變得清澈。只是礬石凈水的成本太高,也就只有兩都這樣的地方能用這種方式處理。
聽到張炬這么說,楊菀之也點了點頭。
這想法很好,如今唯一擔心的就是錢的問題了。
想起這個,楊菀之忍不住搓了搓手。
如今綿州處處都在營造,有些材料因為戰爭影響沒法運進劍南道,就只能就地取材,找些替代品。好在這陶瓷也算是劍南道的產物。辛周有越州窯、邢州窯、鼎州窯、婺州窯、岳州窯五大名窯,雖然劍南道的瓷窯沒能在這里占據一席之地,但益州的邛窯卻是西南最富盛名的瓷窯。
只是這瓷窯要將東西燒出來,再運到綿州,就又是一番花費。不說人力物力,單說這陶瓷到底還是易碎品,路上難免會有損耗。光是想想,楊菀之就覺得頭痛了。
如今柳大人管著綿州的錢袋子,雖說柳梓唐從來沒短過冬官署一分錢,但地官署的小吏卻旁敲側擊地暗示過楊菀之。楊菀之還記得昨日散值時被那小吏攔住時的場景。
那小吏楊菀之不知道名姓,但確實是地官署的,到底是對門,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總歸是個臉熟。那小吏看著三十上下,蓄著小胡子,在楊菀之面前有些局促地用手擰了兩下官服,露出一個客氣的笑:“楊大人……”
楊菀之在官署里是出了名的腳不點地,天天風里來雨里去,時常在營造上,加之來時間長了以后大家也都知道了她和皇太女的關系,所以和這些同僚們還是有些疏遠。倒是柳梓唐,平日里看著不是很愛應酬講話,在同僚中倒是頗受歡迎――或許是他這個司徒使做得沒什么架子。看出來小吏的欲又止,楊菀之點了點頭道:“什么事,但說無妨。”
“楊大人,就是那個啊,之前地動時撥下來的災銀,到現在也花得七七八八了。現在外面打仗,也沒得更多的錢下來。咱們冬官署重建的工作重,咱們也理解,只是這……別的地方也要用錢。”
看著那小吏的眼神,楊菀之也有些羞赧了。說實話,她從小對銀子就不算敏感,尤其是做營造時,要想營造做得好,肯定要用好料。之前在兩都有陸虹笙、吉利這兩個靠譜司簿在把控著用料預算,倒也沒出什么問題,如今到了綿州,手下只有焚琴和張炬。焚琴不是個能管賬的,對營造更是一竅不通;張炬也不可能指望得上。楊菀之只管這綿州能重建起來,一心以為當初那一筆災銀是夠的。
見楊菀之眼神恍惚,那小吏補充道:“楊大人您別誤會,這算是下官多嘴,不是柳大人的意思。不過下官覺得柳大人什么都不跟您說也不好,咱們綿州大小十幾個官署部門,不能只緊著冬官署和營造、水利司花錢不是……”
因為地動,綿州境內免了賦稅,但巨大的損失不是這么輕易能填補上的。如今官府的庫房幾乎要見底,也不知道外面的仗什么時候能打完。本以為綿州的那座水晶礦可以拉動綿州的重建,可戰爭一起,水晶沒法運出劍南道,自然換不來錢。守著一堆水晶也沒法當飯吃,采礦又是一筆開支。文府尹和柳梓唐點了點帳,再這樣下去只能開始克扣這些官吏的月俸了,大家勒緊褲腰,日子還能過。文府尹又腆著老臉管益州府那邊要錢。
聽這小吏抱怨了兩句冬官署花錢多,楊菀之倒是有些束手束腳了。因此,想到這陶瓷水管的花銷,楊菀之又不免扶額。劍南道如今比起外面來說竟然算是難得的安逸之所,只是外面的戰爭不知什么時候結束。且不說鹿死誰手尚未可知,這戰后的復蘇又是很大一筆開銷。早就知道辛周的國庫岌岌可危,朝廷還能管綿州多久?
望著楊大人坐在公案前開始一根一根抓自己額前的頭發,張炬小聲問道:“大人,可是有何不妥?”
“無事,不是你該操心的問題。”楊菀之搖了搖頭,眼神落在手邊的圖紙上,可謂一籌莫展。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