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
幾天后,村支書黃永漢來學校檢查工作。談完公事,他順口提起了林場那邊的情況。
“唉,林場今年任務重啊,開春大伐木,江場長帶著隊伍天天在林子里轉,忙得腳不沾地。”黃永漢抽著旱煙,語氣里帶著幾分感慨,“上次托人給她捎了點家里的腌菜,回話說她身體還行,就是累,瘦了些。當個領導不容易啊!”
李飛正好也在學校附近,聽到這話,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他心疼江婷的勞累,想到她挺著肚子在深山老林里奔波,恨不得立刻飛去林場幫忙。
但家里的擔子也離不開他,只能默默擔憂,想著下次進城得想法子弄點營養品托人帶去。
黃永漢磕了磕煙灰,似乎猶豫了一下,才壓低聲音繼續道:“還有件事……那個劉玉玲,送林場去了,你們都知道吧?分到最苦的伐木隊了。前兩天林場那邊有人回來辦事,說……嘖,那丫頭現在,簡直不成人形了!”
他搖搖頭,語氣復雜:“聽說一天到晚不吭聲,讓干啥就干啥,眼神都是直的,跟個木頭人似的,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了。那伐木的活兒,壯勞力都喊累,她一個女娃……唉,也不知道能撐多久。造孽啊……”
正在批改作業的程橙手猛地一頓,鋼筆尖在紙上劃出一道深深的墨痕。她低著頭,看不清表情,但肩膀似乎微微顫了一下。
旁邊的李飛,心情更是五味雜陳。
劉玉玲落得如此下場,是罪有應得,是她那瘋狂惡念結出的必然苦果。
想到她差點害死程橙,李飛心中便涌起一股難以平息的怒意。
但聽著黃永漢描述她那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慘狀,想到她當初控訴的絕望處境,一絲屬于這個時代的、沉重的悲涼感又不可避免地彌漫開來。
她既是加害者,又何嘗不是那個瘋狂年代里一個被扭曲、被吞噬的悲劇符號?
村里很快也傳開了劉玉玲在林場的慘狀。
“活該!讓她心黑!就該讓她嘗嘗苦頭!伐木頭累死她才好!報應!”
“唉,說到底也是個年輕姑娘,弄成這樣……也是可憐。那伐木隊,是真能要人命的活兒啊……”
聽著村民或解恨或嘆息的議論,李飛默默地走回家。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抬頭望著遠處被暮靄籠罩的、連綿起伏的群山輪廓。
他推開院門,院子里,梁秀珍正笑著給搶食的小雞添水,江大海在修補一個農具,江花在燈下縫著一件新做的小衣服,馮婷婷在灶房準備晚飯。飯菜的香氣混合著泥土和草木的氣息撲面而來。
這份平凡、忙碌、充滿煙火氣的溫暖,瞬間驅散了他心頭的陰霾和沉重。他深吸一口氣,眼神變得無比堅定。
守護好這里!守護好眼前的一切!
這是他唯一的信念,也是他抵御一切風雨的力量源泉。他大步走進院子,融入了那片溫暖的燈火之中。
......
林場的正式通知是在一個陰沉的午后送達向陽村的。
黃永漢捏著那張蓋著紅章的薄紙,臉色鐵青地從村部走出來,腳步沉重得像是灌了鉛。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瞬間飛遍了村里每一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