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玄澈是在傍晚時來到春和殿的。
整座宮殿被染上了一層溫柔的橘紅色光暈,琉璃瓦流淌著暖意,連空氣都仿佛帶著慵懶的暖香。
殿內,邢煙正倚著臨窗的軟榻。
她穿著一襲天水碧的素色常服,烏發松松挽起,只斜插了一支白玉簪。
夕陽的余暉恰好穿過雕花窗欞,在她專注的側臉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她手執一卷書,神情沉靜,指尖偶爾輕輕滑過書頁,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沉入了書中的世界。
穆玄澈款步入內,侍立在旁的宮人剛欲開口稟報,他已然抬手,食指無聲地豎在唇邊,眼神示意噤聲。
他放輕了腳步,如同怕驚擾了棲息在光暈中的蝶,緩緩朝那窗邊的人影走近。
案幾上,擺放著冰鎮過的蓮子羹,晶瑩的碗壁上凝著細密的水珠,幾碟時令瓜果散發著清甜氣息。
空氣里彌漫著夏日傍晚特有的絲縷燥熱,卻因殿內靜謐的氛圍,奇異地平添了一分生命的熱烈與安寧。
穆玄澈悄然走到邢煙身后,高大的身影幾乎將她籠罩。
他雙臂極其自然地環過她的肩頭,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鬢角。
“看什么看得這般專注?”
他的聲音低沉而溫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這突如其來的親密接觸,讓邢煙肩頭猛地一顫,如同受驚的小鹿驟然回頭,書卷差點脫手。
待看清來人,她眸中瞬間盈滿了驚喜:“皇上!”
穆玄澈并未松開環抱,反而就著軟榻的寬敞,順勢在她身側坐了下來,手臂依舊松松地攏著她,姿態親昵而自然。
“可喜歡這里?”
他垂眸看著她,目光深邃。
“喜歡!”
邢煙揚起小臉,笑容如同瞬間綻放的春花,明媚得晃眼。
她似乎急于分享這份喜悅,興致勃勃地起身,小手自然地牽起穆玄澈寬厚的大掌,拉著他便往殿外走。
那份雀躍,倒真像是尋常人家的小女兒拉著郎君展示心愛之物。
“皇上您看,這棵是梨樹!”
她指著庭院中一株枝葉繁茂的果樹,語氣輕快。
“上面結了好多果子,再過一個月就能摘了,肯定又脆又甜!”
她一邊說,一邊又拖著穆玄澈朝殿后走,裙裾拂過青磚。
“這個池塘里不光養著錦鯉,還有好些鯽魚呢!臣妾已經吩咐小鄧子去準備垂釣的器具了,等過些日子皇上得閑,臣妾就陪著皇上來這兒垂釣,好不好?”
穆玄澈始終含笑看著她,那雙深邃的眼眸里,映著夕陽的金輝和她生動的身影。
每當她興致勃勃地介紹時,他總是微微頷首,應一聲“好”。
這里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曾是他兒時生活過的痕跡,處處浸潤著淑太貴妃的巧思與溫情。
他未曾想到,邢煙竟能如此敏銳地捕捉到這份美好,并如此真心地喜愛它。
“你喜歡就好。”
他心中一時動容,手臂微微用力,再次將人輕輕攏入懷中。
質子十年,再回到這承載著童年歡笑與母親慈愛的宮殿,早已物是人非。
所有人都以為那段刻骨銘心的記憶已被時光磨滅,無人知曉,他只是將其深藏心底,如同珍藏一件易碎的琉璃。
邢煙倚在他堅實的懷抱里,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深處傳來的、那不易察覺的波瀾。
她沒有語安慰,亦沒有戳破那塵封的傷痛,只是更溫柔地依偎著他,用自己的體溫和存在,無聲地傳遞著撫慰。
“以后臣妾會陪著皇上的。”
她的聲音輕軟,卻帶著一種安定的力量。
“再過幾個月,應是入冬時節了,我們的孩子就要出生了。煙兒,朕是如此期待著這個孩子的到來。”
穆玄澈的下頜輕輕抵著她的發頂,聲音放得更輕,帶著無限的憧憬。
邢煙聞,唇角漾起溫柔的弧度,素手輕輕撫上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
那里,一個小小的生命已悄然存在了三個月,是她與他血脈相連的羈絆。
“他也想著早些跟皇上見面呢。”她柔聲回應。
穆玄澈的目光投向遠方暮色漸濃的天空,深邃的眸底掠過一絲冷銳,隨即被更為堅定的光芒取代。
“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你和孩子。”
他沉聲說道。
一個帝王鄭重的承諾,在黃昏的靜謐中顯得格外清晰有力。
可這偌大的后宮,本就是不見硝煙的戰場,處處暗藏殺機。
帝王的承諾,在這吃人的地方,又能有幾分重量?
邢煙心中掠過一絲微不可察的涼意,面上卻不露分毫。
她狀似無意地抬頭,帶著幾分嬌憨問道:“皇上可想好給孩子取什么名字了嗎?”
這看似隨意的問話,實則是一次精心的試探。
她在探詢穆玄澈對這個孩子的期許,也在揣度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穆玄澈微微沉吟,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邢煙的手背。
“朕希望他能承繼先祖基業,開創清明盛世,不如就叫承昭吧!”
承昭!
這兩個字入耳,邢煙心頭猛地一跳,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瞬間激起巨大的漣漪。
這名字,一聽便是為皇子準備的!
所以,穆玄澈不僅期待她腹中是位皇子,更寄予了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