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刻意塵封的,屬于他們之間更早歲月的片段,或許是初入宮闈的羞澀依戀,或許是某次夜話的溫柔繾綣,竟在琴聲的牽引下,絲絲縷縷地浮上心頭。
邢煙將帝王眉宇間那細微到幾乎難以察覺的松動盡收眼底。
她適時地,用一種純粹為大局著想的誠懇語調,柔聲建議道:“嬪妾聽聞,往年的天中節皆是云嬪姐姐一手操持,樁樁件件都辦得妥帖周全,上下皆贊。嬪妾初來乍到,懵懂無知,若是貿然接手,只怕要鬧出天大的笑話,平白丟了皇上的顏面。”
她微微一頓,觀察著帝王的神色,才繼續道,“皇上,不若今年仍交由云嬪姐姐操辦?姐姐熟門熟路,定能萬無一失。”
穆玄澈并未立刻回應。
他垂下眼瞼,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光滑的棋子。
“再下一局。”
他只淡淡說了這么一句,聲音聽不出喜怒。
然而,翌日清晨,當第一縷晨曦穿透宮檐,趙德允便已帶著帝王清晰的口諭,踏入了沉寂許久的青嵐居主殿。
消息如長了翅膀,第一時間便飛到了邢煙耳中。
寶珠步履輕快又帶著一絲緊張地進來稟報:“小主,一切皆如您所料!皇上下旨讓云嬪娘娘重新操辦天中節了!”
邢煙正倚在窗邊,指尖捻著一片新綠的嫩葉。
聞,她唇角緩緩勾起一抹極淡、卻深不見底的笑意。
那笑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開一圈圈復雜的漣漪。
皇上的心啊,便如那多刺的榴梿,看似堅硬疏離,內里卻分著許多瓣兒。
后宮的女子,誰都有可能成為他心尖上某一刻的寵兒,端看誰能在那尖刺密布的表面,尋到最恰當的落腳點。
云嬪盤踞后宮多年,在帝王的心版上刻下的印記太深。
穆玄澈可以因一時之怒冷落她、責罰她,可若要連根拔起那份經年累月積淀下來的摻雜著習慣與復雜情愫的存在,卻非朝夕之功。
而邢煙,她初入宮門,擁有的最豐厚的資本,便是這漫長的時間。
“如此甚好。”
邢煙松開指尖的葉子,任它打著旋兒飄落,聲音輕緩得如同耳語。
寶珠奉上溫熱的安胎湯藥,臉上憂色難掩:“小主,云嬪娘娘一旦復寵,只怕又要尋咱們的不是了。”
邢煙的目光越過雕花窗欞,投向遠處青嵐居那依稀可見的飛檐,點了點頭,神色平靜無波。
“那是自然。她的性子,睚眥必報。”
“那我們為何還要推她一把?”
寶珠實在不解,語氣急切。
邢煙接過藥碗,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她眼底深處的算計。
她輕嘆一聲,話語卻字字清晰。
“幫她?亦是幫我們自己。云嬪復寵,是遲早的事。可我的肚子等不得那么久。”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自己尚平坦的小腹,聲音壓得更低。
“唯有等她復寵,等她也有孕之后,我腹中這塊肉,才能尋得一絲公之于眾的縫隙。”
寶珠倒吸一口涼氣,臉色都白了:“可她若真有了龍種,豈能容得下您也……”
邢煙將苦澀的藥汁一飲而盡,放下碗時,瓷底與桌面碰撞出輕微卻決然的脆響。
她抬眸,眼中再無半分柔弱,只有冰封般的冷靜與一絲破釜沉舟的銳利。
“兵行險著,方能于死地之中,搏得一線生機。她有孕又如何?宮里的孩子,能平平安安落地、順順遂遂長大的,又有幾個?”
寶珠被那眼神中的寒意懾住,一時噤聲。
邢煙的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光滑的碗沿,唇邊那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再次浮現,帶著洞悉一切的冷酷。
“既然我是她的備胎,那我的孩兒自然也要為她的孩兒做個備胎。”
只是,這“備胎”的命運,由誰說了算?
邢煙心中,早已篤定。
她要親手,將云嬪那精心編織的美夢,一寸寸,碾成齏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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