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濃墨般徹底潑灑下來,吞噬了最后一絲天光。
寶珠一聲令下,那些麻木勞作的瘋婦們如同驚弓之鳥,又似畏懼無形的鬼魅,瞬間作鳥獸散,倉皇地逃回各自陰暗的角落,竭力遠離邢煙和寶珠所在的區域。
兩人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向那間勉強收拾出來的破敗廂房。
風吹過空洞的窗欞,發出嗚咽般的呼嘯,更添幾分凄涼。
黑暗中,夜貓子凄厲的嚎叫,不知何處傳來的、壓抑又斷續的啜泣聲,混雜著草木的窸窣,構成冷宮獨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夜曲。
“小姐,”寶珠壓低聲音,警惕地掃視著四周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您在此稍候,奴婢出去一趟,想法子弄些吃食進來。”
冷宮的高墻雖如囚籠,卻困不住她這等身手的練家子。
“萬事小心。”
邢煙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
寶珠點頭,身影如貍貓般輕捷地融入夜色,足尖在墻磚上一點,借力翻騰,轉瞬便消失在墻頭之外。
廂房內,只剩下邢煙一人。
她背靠著冰冷的土墻,闔上眼,周遭那詭異紛雜的聲響非但沒有擾亂她的心神,反而讓她陷入一種更深沉的、近乎冷酷的平靜之中,如同風暴中心的寂靜。
約莫一個時辰后,輕微的落地聲響起。
寶珠回來了,肩上挎著一個鼓囊囊的包袱。
“小姐,快吃!”
她聲音帶著壓抑的興奮和急切,迅速解開包袱。
里面是十幾個尚帶余溫的白面饅頭,最誘人的是兩只油亮焦黃、散發著濃郁肉香的烤雞!
饑餓瞬間主宰了感官。
主仆二人也顧不得儀態,席地而坐,撕下雞腿便大口啃咬起來,滾燙的油脂順著嘴角流下,久違的肉香在味蕾上炸開,帶來近乎野蠻的滿足感。
就在這時——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廂房外,黑暗中傳來一陣壓抑而密集的摩擦聲,像無數只老鼠在爬行,又似無數雙赤腳在冰冷的土地上拖曳。
寶珠眼神一厲,猛地起身,手中啃了一半的雞腿骨頭如同短匕般攥緊,對著門外濃稠的黑暗厲聲喝道:“誰?別在這兒裝神弄鬼!有膽子的滾出來!再敢靠近,休怪我不客氣!”
白日里雷霆般的手段早已刻入這些瘋婦的骨髓。
黑暗中攢動的影子猛地一滯,恐懼壓過了貪婪,發出不安的嗚咽。
然而,那霸道勾魂的烤雞香氣,如同最原始的召喚,最終還是壓倒了恐懼的堤壩。
“餓……餓啊……”
一個嘶啞干澀、仿佛來自地獄的聲音率先響起,帶著令人心顫的渴望。
如同點燃了引線。
“餓!”
“餓死了!”
“給點吃的……”
哀求、哭嚎、嘶喊聲瞬間爆發!
黑暗中,一張張污穢扭曲、眼冒綠光的面孔爭先恐后地浮現,無數只枯瘦、骯臟的手顫抖著,直直伸向寶珠……
寶珠回頭,目光征詢地看向邢煙。
邢煙咽下口中最后一點雞肉,臉上沒有任何意外,只極輕微地點了下頭。
“都給我聽著!”
寶珠深吸一口氣,聲如洪鐘,瞬間蓋過雜音。
“想吃的,立刻排好隊!老的在前,小的在后!誰敢亂擠,誰敢搶——”
她揚了揚手中的雞骨頭,骨尖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寒光。
“一口也別想吃上!”
死亡的威脅和食物的誘惑交織成強大的驅動力。
方才還混亂不堪的瘋婦群,竟在短暫的推搡和低吼后,爆發出一種求生本能驅使下的秩序。
她們互相拉扯著,跌跌撞撞,最終在寶珠面前歪歪扭扭地排成了一條長龍,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那散發著致命香氣的包袱。
烤雞僅剩一只,饅頭也有限。
寶珠撕下烤雞,仔細分成盡可能多的小塊;又將饅頭掰開。
她走到隊伍前,將食物依次放入那些伸出的、布滿污垢和傷痕的手中。
每一個接到食物的人,幾乎沒有任何停頓,立刻蹲下或直接癱坐在地,用盡全身力氣將食物塞進口中,瘋狂地咀嚼、吞咽,發出野獸般的嗚咽和滿足的哼唧。
整個冷宮只剩下令人心悸的咀嚼聲。
吃著吃著,突然,隊伍中一個頭發花白、佝僂著背的老婦動作慢了下來。
她看著手中沾了泥土的饅頭碎塊,渾濁的老眼里,似乎有什么東西被點亮了,又迅速被洶涌的淚水淹沒。
“嗚……嗚嗚……”
一聲壓抑到極致、仿佛從靈魂深處擠出來的悲鳴,從她喉嚨里溢出。
這哭聲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間激起了連鎖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