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來,燕州從未脫離過他的視線。
所幸,他的這位皇兄在封地倒也安分,竭力扮演著富貴閑王的角色。
“說起中秋。”穆玄澈話鋒一轉,似隨意提起。
“云嬪今晨來尋朕,懇請承辦此次中秋家宴。母后覺得她可擔得起?”
太后眼底的慈和淡去幾分,端起茶盞輕啜一口,才慢悠悠地嘆道:“哀家聽聞,云嬪自打有孕,便孕吐得厲害,身子骨一直不大爽利。”
“中秋家宴,事關皇家體面,繁瑣勞神,還是換個人穩妥些。待她來年身子大好了,再給她施展的機會也不遲。”
這正是穆玄澈想聽的。
他微微蹙眉,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為難。
“母后所極是,她如今孕吐嚴重,這暑氣未消,若再操勞過度傷了胎氣,反倒不美。只是往年皆是云嬪操持,驟然換人,怕她多心。”
他適時地頓了頓,試探著太后的心意。
太后沉吟道:“寧遠侯不是個鼠目寸光的人,龍裔重要,還是一時恩寵重要,他會跟云嬪講明的。”
穆玄澈點了點頭,繼續試探道:“那依母后之見,此次交給誰來辦更為妥當?兒子一時也難有定論。”
太后心知肚明皇帝在試探,兩人心照不宣地打著太極。
她沉沉一笑,將球又推了回去。
“哀家老了,這些瑣事早已不理多年,也操不起這份心了,還是皇帝你來定奪吧。”
“馮嬪如何?”
穆玄澈故意拋出一個拙劣的選項。
“馮嬪?”
太后眉頭驟然緊鎖,語氣里帶著毫不掩飾的意外與嫌棄。
“她?”
太后哼了一聲,“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這般要緊的差事交給她?哀家只怕她捅出天大的簍子,屆時皇家顏面何存?”
穆玄澈順勢露出更深的煩惱,他嘆息一聲,無奈道:“敬妃、麗妃多年不理庶務,惠嬪、嘉嬪、云嬪又都有身孕,其余低位嬪妃皆無操持此等大宴的經驗。朕著實難以抉擇啊。”
他心中早有定論,卻唯恐自己直接點出邢煙,會過早地將她置于太后乃至整個后宮審視的聚光燈下,甚至淪為太后牽制他的棋子。
他只能繼續周旋。
太后等的就是這個時機。
她放下茶盞,語氣帶著幾分勉為其難的提點。
“依哀家看嘉嬪那丫頭倒是個機靈的。雖懷著身孕,哀家瞧她精氣神兒足得很,身子骨也硬朗。此等歷練的機會,給她試試也無妨?”
穆玄澈心中一定,面上卻仍作沉吟,眸光飛快地掠過太后平靜無波的臉。
“她會不會太過年輕,少了些穩重?”
“皇帝心中,莫非還有更合適的人選?”
太后反問,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穆玄澈掙扎片刻,終是無奈地頷首,說道:“也罷。母后識人慧眼,兒子便依母后所。只是凡事還請母后多費心指點她一二,免得她年輕氣盛,出了紕漏,貽笑大方。”
太后臉上重新浮起慈祥的笑意,“皇帝放心,哀家在這深宮數幾十載,總還有些見識。嘉嬪若有拿不定主意之處,哀家自會提點她。”
由此,皇上和太后達成了一致的意見。
于是,便立刻讓趙德允去春和殿通傳。
邢煙和寶珠慢悠悠地晃回春和殿,趙德允已經帶著穆玄澈的口諭等了好一陣。
“嘉嬪娘娘大喜!”
趙德允笑吟吟地躬身,“皇上口諭:著嘉嬪總攬今年中秋家宴一應事宜,務必周全妥當,彰皇家威儀!”
塵埃落定。
一切如邢煙所料。
“娘娘,內務府那邊奴才已經打過招呼了,陳總管一定會鼎力協助您。大小事務,您有用得上奴才的時候,隨時吩咐。”
趙德允壓低了聲音說道。
邢煙微微地點了點頭,此刻,她也不裝了。
面上緩緩綻開一抹溫婉的笑意,那笑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層層漾開,直達眼底深處。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她清楚地知道,這一步是她贏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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