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宋文啟難以入睡的時候,邢道南這邊兒,卻已經輕車熟路地折返歸家。
與宋文啟的感慨不同,這些沿途的慘烈景象,他早就見怪不怪了。
畢竟他是驛卒出身,要經常為衙門、朝廷送信,比這更惡劣的景象,他都見過。
不過沒讀過書,見識不多,且又有一身勇力的邢道南,在心里將這種情況,定性為自己懶惰,不肯努力。
因為他就是靠自己的拼搏,學來一身本事,做得驛卒,給家里帶來莫大好處的。
“怎么那么多人?我是邢道南,都不認識我了嗎?”人高馬大的邢道南翻身下馬,站在村口,一臉疑惑地看著手持各種農具,巡視的鄉親們。
看著眼前的陣仗,仿佛有什么生死攸關的事情一般。
村里的老狗,瘦骨嶙峋,看清楚來者,夾著尾巴急匆匆的逃了。
周圍還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氣。
“刑家小子回來了?”村口的老槐樹底下,一道驚愕的聲音傳來,“哎呦,還真的是你小子,還帶回來那么多東西?不對哦,這馬怎么看起來,不像是驛站的馬?”
“此乃貴人所賜,村長,速速讓鄉親們讓開一條大路,我要回家。”邢道南不愿意管村子里亂七八糟的事情,也不愿意跟老村長廢話,所以在村長讓開了一條路之后,立刻朝著家的方向去了。
“哎呀,這邢道南回來是好事,可是指著他自己一個人,怕是解決不了問題啊.....”村長年紀大了,嘴里忍不住絮絮叨叨,有心想跟他聊兩句,可是話到了嘴邊兒,又想到了邢道南的性子,終究沒有開口。
這會兒天已經黑了,家里哭哭啼啼的,邢道南本能地打了個冷顫。
“二弟,二弟!”自家門口,邢道南見呼喊了一陣,沒有人開口,下意識地要踹一腳,可一想起平日里在山下村學到的教誨,便耐著性子拍門起來。
“大哥?大哥你回來了?”院中傳來一聲回應,恰好是邢道南的二弟的聲音。
“大哥回來了?大哥可算回來了......”這時,怕邊兒又想起了一道驚喜的女聲,儼然是當年相看,一眼相中了邢道南,結果娶回來之后,卻發現夫君是邢道南的兄弟的弟妹。
這些年,弟妹沒少為二弟不如大哥的事情爭吵。
邢道南也知道自己家做的理虧,便將自己掙得錢貨,盡可能的彌補過來。
“是我回來了,速速開門。”聽到兄弟和弟妹的聲音,宋文啟只當弟妹又跟兄弟吵架,想著自己帶著的錢財頗多,到時候給兄弟多買些田地,估摸著日子好起來,兩個人也就不吵了。
爹娘年紀大了,他們兩個辛苦,自己在外面也該更努力些。
想到此處,邢道南不由地感激剛剛辭別沒多久的宋文啟,這位大人,做事情確實闊綽,而且是真的心疼他們這些底層人的。
至于村里人的死活,他卻不怎么在乎,他能力有限,過好自己的日子就成。
正笑著呢,卻見大門打開,自己的兄弟和弟妹,兩個人都穿著孝服。
邢道南如遭雷擊,緩了好半晌才開口道,“家中發生了何事?爹娘呢?”
“哎!大哥,是這般這般......”二弟忍不住流淚解釋起來。
而僅僅不到半刻鐘的功夫,剛才還滿心歡喜的邢道南,便渾身無力的癱坐在院子里。
怪不得剛才村長欲又止,原來自己的爹娘沒了。
二弟絕望道,“最近不知道為何,咱們當地的賊寇,就跟發了瘋一樣地四處劫掠,搶奪糧草。衙門也不放過我們,那些耆戶長,明明已經收過稅了,結果一轉眼還要收。”
“耆戶長收完沒多久,縣里又來大官來收,稍有反抗,便是一頓毒打。”
“那天也是我的傻,下地帶著你弟妹干活,等回來就發現爹娘已經倒在血泊里了。聽村里人說,是鎮上的鄉紳趙白勞打著衙門的幌子,非要來收稅。”
“爹娘只是說了兩句,家中沒有錢財了,他們便直奔弟妹的嫁妝而去,接著便是......哎。”
“二弟莫要哭了,爹娘離世,誰都不想看見。”握著刀把,邢道南有心殺人,可是看到不遠處弟妹隆起的小腹,他心軟了,“那些人,自己都得罪不起。若是殺了他們,家人必受牽連。”
“家里已經沒了爹娘,總不能連兄弟和弟妹都跟著死掉吧。”
想到此處,邢道南咬碎了鋼牙咽到喉嚨里,又感覺心里一口熱血,似乎噴不出來,憋得他渾身難受,最后長出一口氣,“事情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便先不考慮爹娘了。”
“二弟,我帶來不少財貨,明日你們便去買些糧食回來度日。”
“我先去祭奠爹娘。”
弟妹卻開口道,“大哥,祭奠爹娘是應該的,可眼下你們兄弟得想一條活路了。之前您是驛卒,一般人還不敢欺負咱們家。可現在形勢不一樣了,那些大戶、賊寇、官府完全不拿您當回事兒,咱們繼續在這呆下去,早晚跟周圍幾個村子一樣,把死人挖出來吃。”
邢道南皺眉道,“官府便不管嗎?村里人就不敢集合起來拼命嗎?”
二弟道,“大哥,官府管不過來啊,縣令手底下才多少人?至于村里,哎,村里人已經被打死了十幾個青壯了,誰還敢管!”
邢道南的心里立刻升起了一股無力感。
眼下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